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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著樂聲尋美 藝術傳教士──江賢二
2017-09-28

以抽象畫作展現精神性的江賢二,歷經五十多年創作生涯,依舊不改其志的追求著心中嚮往的藝術之道。(林格立攝)

以抽象畫作展現精神性的江賢二,歷經五十多年創作生涯,依舊不改其志的追求著心中嚮往的藝術之道。(林格立攝)

 

任職亞都麗緻董事長時期,即和藝術家江賢二認識的公益平台文化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如此形容他:

「若用櫻花來比喻人生境界,江賢二便是累積了一生的能量、淬煉的體驗、美學的素養、人生的圓熟,窮一生的追求,只為一次最美的綻放。」

以抽象畫作展現精神性的江賢二,歷經五十多年創作生涯,依舊不改其志的追求著心中嚮往的藝術之道。

 

《比西里岸之夢》是江賢二定居台東金樽後的精采代表作。(江賢二提供)《比西里岸之夢》是江賢二定居台東金樽後的精采代表作。(江賢二提供)

台東東海岸的金樽,太平洋的海浪一波波打上岸邊,晴朗無雲的天際,遠方的綠島隱約可見。夏日清晨,大片陽光已灑滿江賢二蓋了七年多的工作室。

清瘦的江賢二,穿上衷愛的藍白格子襯衫走入工作室,伴著外頭池塘水聲和最愛的古典樂曲,在偌大的畫布上揮灑繽紛色彩。

陽光、大自然、色彩,這幾項名詞在江賢二過去五十多年的藝術生涯裡鮮少出現,近來卻成為創作裡不可或缺的元素。

2008年,他和太太范香蘭來到東海岸的台東金樽蓋起工作室,與巴黎、紐約幾個定居過的城市步調不同,偶爾悄悄現蹤的意外訪客獼猴、庭園小徑綻放的花朵、湛藍無際的海洋……,一點一滴改變江賢二,原來畫作泰半只有黑、白、藍、灰的晦暗色調,開始多出紅、黃、綠的顏色。

看見江賢二作品出現顏色,向來是第一位觀眾的太太范香蘭,感到驚訝不已;熟悉江賢二作品的朋友,有人老是取笑他「臨老入花叢」。外界的詫異絲毫不讓人意外,不過,就連江賢二自己也說:「一輩子都沒想過作品裡會出現顏色。」

何以有如此轉變?這幾年心情、神態都多了份自在的江賢二給出的答案很尋常,他微笑地說:「大環境不同,也是年紀、時候都到了。」

在抽象畫作尋求精神空間

一句「年紀到了」說得輕鬆,卻是年少就立志成為藝術家的江賢二,歷經巴黎、紐約旅外生活,而後返回台北,直至定居台東,一生不改其志,淬鍊藝術極致的總結。

2006年江賢二為中華電信設計公共藝術工程,「交通部中華電信公共藝術工程設置計畫」紀念冊上如此形容他:

「江賢二的畫作總以線條及色彩的抽象語彙,營造神秘且千變萬化的畫面空間,藉此描述抽象世界的深度和藝術家的心靈介面……。」

江賢二深受教堂寧靜而神聖的氛圍啟發,畫下代表作《巴黎聖母院》。(江賢二提供)江賢二深受教堂寧靜而神聖的氛圍啟發,畫下代表作《巴黎聖母院》。(江賢二提供)

熱愛古典樂的江賢二聆聽孟德爾頌《乘著歌聲的翅膀》樂曲,別有感觸,創作出繽紛的同名作品。熱愛古典樂的江賢二聆聽孟德爾頌《乘著歌聲的翅膀》樂曲,別有感觸,創作出繽紛的同名作品。

江賢二《百年廟》畫作中,層層堆疊的晦暗色彩與厚重肌理,隱約見到光芒透出。(江賢二提供)江賢二《百年廟》畫作中,層層堆疊的晦暗色彩與厚重肌理,隱約見到光芒透出。(江賢二提供)

白色油彩在一片湛藍上中流溢,江賢二創作中的《銀湖》,依舊給人安詳平和之感。白色油彩在一片湛藍上中流溢,江賢二創作中的《銀湖》,依舊給人安詳平和之感。

「作品是創作者和其生命的化身」江賢二說。作品裡抽象畫風,和從中流露出的一絲孤獨,江賢二自承和自己的個性有關。

出生在台中,父親長年在外經商,幼時喪母,生性敏感的江賢二不像其他青春正盛的年輕人,外在的花花世界對他全無吸引力,多愁善感的他,一勁兒地朝著內心探索,無邊無際地漫想著。

家族的親戚長輩瞧他胡思亂想的模樣,總是「憨賢、憨賢」地喚他,殊不知眼前的寡言少年,腦裡想的早已超脫俗塵現實,直直往更上一層的抽象世界邁去。

抽象的精神性究竟是什麼?江賢二拿出自己最愛的古典音樂作比喻,「就像聆聽德布西的《月光》、馬勒的《第九號交響曲》,你無須言說,就能從中感受到創作者的精神。」

台灣省立師範學院藝術系(今國立師範大學美術系)畢業,而後旅外追夢,尋求「精神性」始終是江賢二期待企及的藝術之道。然而,他所嚮往精神性,全遲遲無法透過手中的畫筆展現。在完成《巴黎聖母院》之前,江賢二對於心中定義的藝術,始終不得其門而入。那時的他,充滿困頓、疑惑,更多時候是失意的落寞。「除了個性使然,一方面也是年輕時候的自己,苦於無法展現心中嚮往的藝術形式。」他說。

轉至紐約定居後,江賢二的畫風朝向極簡主義風格發展,然而經過六、七○年代的發展,極簡主義的美學觀,已逐漸在美國藝術市場退燒。那時他的經紀人艾文‧卡普(Ivan Karp)看了他的畫作後,對他提出提醒,更直指他的作品並非大眾一看就懂得欣賞、喜愛、收藏的風格。聽聞如此一針見血的點評,絲毫沒有動搖江賢二的選擇。

彷彿一位追求藝術真理的傳教士,江賢二身上時時背負了與創作相伴、衝撞拉鋸的痛苦。不過,五十多年的藝術生涯,仍有幾個時刻,江賢二感到一絲的滿足。「那樣的喜悅,並非自滿於完成作品,而是被畫中展現的境界所觸動。」他說。

江賢二心中第一個代表作《巴黎聖母院》系列,就是其中之一。1965年選擇前往法國實現藝術夢想,而後幾度往返,街區隨處可見的教堂,一直是江賢二最愛流連的地方。

每每走進去,教堂陽光傾溢,神聖而寧靜的氛圍總是觸動著他。1982年,江賢二在巴黎的拉丁區,租下一間閣樓,他封起窗戶,在阻絕一切的環境下創作。而後,江賢二不僅完成心中極為滿意的《巴黎聖母院》,當時將窗戶以布全部遮蔽,杜絕一切導致他分心的聲、光、影,也成為日後獨特的創作習慣。

乘著音樂起飛

空間的孤絕,猶如他和外在世界互動的寫照,在紐約生活時,除了太太范香蘭,江賢二甚至刻意阻絕一切人事物的接觸,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

然而,在江賢二搭起的藝術孤域中,唯有一項事物准予進入他的世界,那便是年少時期,一直伴他度過歡欣、苦悶的古典音樂。「音樂可能是比我太太還要陪伴我更久的朋友。」2016年江賢二應台中亞洲大學現代美術館之邀舉辦畫展,在10分鐘的自介短片裡如是說。

「從年輕開始我就很喜歡古典樂。」江賢二說。高中時,因病休學一年,音樂家德布西受詩人保羅‧魏爾倫作品啟發,所創出寧靜而憂傷的《月光》,伴隨他度過多愁的年少時光。

旅居巴黎、紐約時,江賢二最愛聆聽巴哈、馬勒的音樂,而來到台東,心境輕鬆了許多的他則改愛上作曲家孟德爾頌輕快愉悅的樂曲。「每回走進工作室,第一件事情就是播放古典樂。」江賢二說。

猶如朋友般的古典樂,近年更成為他創作的重要主題。搬至台東3年後,江賢二受到作曲家孟德爾頌《乘著歌聲的翅膀》樂曲觸發,創作出同名畫作。他以顏料瓶蓋沾塗各式顏色,在畫布上按壓、堆疊出大大小小的圓圈。

江賢二在2014年出版的個人傳記《從巴黎左岸到台東比西里岸:藝術家江賢二的故事》,形容這幅作品:「最難的是表面上看來沒有肌理,看起來很溫柔,沒有什麼鋼筋水泥,卻可以是很嚴謹的創作。」

除了《乘著歌聲的翅膀》,江賢二也創作《向巴哈致敬》、《德布希‧鍵盤》等以古典樂為靈感的作品。

在比西里海岸一圓藝術夢

自完成第一個代表作《巴黎聖母院》,而後1995年《百年廟》、2007年的《銀湖》、定居台東時期的《比西里海岸》等眾多作品,每五、六年,江賢二就會推出新系列的作品。

一如修道士,江賢二在畫作中找尋藝術之道。一如修道士,江賢二在畫作中找尋藝術之道。

江賢二徜徉在台東東海岸的陽光下,數十年對創作的終極追求未曾改變。江賢二徜徉在台東東海岸的陽光下,數十年對創作的終極追求未曾改變。

「熟能生巧對藝術家是很不好的事」。無須言語提醒,一旦熟悉了環境、技法,心裡的感覺就會告訴江賢二。因此,江賢二一生總是不斷轉換工作室,或是離開熟悉的環境,誘發心中不同的感受。

例如,同樣被他視為重要代表作的《百年廟》,也是江賢二1995年為了探視生病父親返台後,前往龍山寺上香祈福時,看見各地香客在香火繚繞的廟裡,虔誠祝禱的景象,所引發的靈感。寺廟龍柱、燭火焚香,全都化為《百年廟》神聖寧靜的朦朧光芒。

比起其他人的歷程,江賢二不算是早慧的藝術家,若將作品進入拍賣市場視為是創作者正式出道的時間標的,江賢二直到五十多歲,才賣出第一幅作品,無疑像是「大雞晚啼」。

如此晚才進入藝術市場,江賢二絲毫不以為意。「年輕時,最好不要靠著畫作謀生,那將會扼殺、限制了創作。」他說。如今回望過去,不論初訪巴黎、叩關紐約,而後返台的幾段歷程,在江賢二眼裡都成為餵養他藝術創作的重要養分。「少了年輕那段探問藝術本質的衝撞、疑惑,都不會讓我成為現在的我。就算重新再來一次,依舊會選擇如此。」江賢二微笑地說。

走過五十多年的藝術生涯,今年七十多歲的江賢二,仍在藝術之路走著,除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創作著,還有一個藝術夢等待實現。

未來台東金樽的工作室,將擴大為面積共2甲的藝術園區,除了設有作品陳列展示區,另一頭也將成立雕塑公園,擺放江賢二的雕塑作品。

站在工作室的天台上,太平洋的海風,吹散了夏日午後的燠熱,江賢二的藝術夢從巴黎漂回台灣,在比西里海岸,找到落腳之處。依舊一身輕瘦的他,望著遠方,臉上揚起輕輕淺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