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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牽後壁 播撒希望—韋方濟神父
2017-03-06

 

戴著黑框眼鏡,圓圓的身形與臉龐,菁寮天主堂神父韋方濟總是笑臉迎人。

戴著黑框眼鏡,圓圓的身形與臉龐,菁寮天主堂神父韋方濟總是笑臉迎人。

 

某年台南市後壁區中秋節晚會上,來自法國的神父韋方濟,以一曲《向前行》一唱成名。

從此,不管是不是天主教信徒,台南的鄉親都曉得這位外國神父,不僅歌唱得好,台語更是說得嚇嚇叫。

定居台灣27年,他傳教、關心孩子,擔心鄉村日漸凋零,人口外流,為地方奔走找出路。以溫暖擁抱這片土地的付出,令多數台灣人都汗顏。而一切的耕耘奉獻,他從不以為意,因為:「沒有辛苦,就從未深刻。」

 

周一早晨,遊客散去的後壁小鎮顯得平靜,蜿蜒的小路經過大半會兒才有車輛駛過。藍天浮雲、一片稻田旁,菁寮天主堂褪了光澤的銀白圓錐屋頂,倏忽出現。

教堂裡頭開了門迎接的人,戴著黑框眼鏡,圓圓的身形與臉龐,笑如彌勒;明明一臉外國模樣,嘴裡向客人打招呼說的「你好!你好!」,仔細一聽卻是一口道地台語。

「法製台灣人」,菁寮天主堂神父韋方濟為了傳道,1990年離開家鄉法國,來到台南市後壁區27年。每天,他和附近農夫一樣,清晨5點起床,漫步鄉間。只是農夫巡的是水田,而韋方濟想的是發揚後壁,讓居民大小生活變得更好。

 

信鴿、公雞、十字星芒……,菁寮天主堂的角落 處處可見天主教信仰符號。信鴿、公雞、十字星芒……,菁寮天主堂的角落 處處可見天主教信仰符號。

德國普立茲建築大師波姆受教會之託完成藍圖後, 便交由台灣師傅、工班建成。德國普立茲建築大師波姆受教會之託完成藍圖後, 便交由台灣師傅、工班建成。

為了讓後壁「老有所居、幼有所長」,韋方濟群策 眾人之力,啟動「平安天主堂修建計畫」。(莊坤儒攝)為了讓後壁「老有所居、幼有所長」,韋方濟群策 眾人之力,啟動「平安天主堂修建計畫」。(莊坤儒攝)

修建天主堂,牽起台德情緣

8年前,他由安溪寮天主教聖家堂搬到菁寮天主堂,韋方濟以為定居農村的菁寮後,步調應該變緩,但生活卻越來越忙。韋方濟自己也弄不明白,或許人住下來了,親身感受菁寮的一切,無暇看見的景況,開始在他眼前一一浮現。

孩子、老人、後壁的未來,都等著他關心。他一會兒煩惱下了課無處去的孩子們,一下想著老人照養問題,生活困苦的教友也等著他……。而修建服事的菁寮天主堂,無疑是列在韋方濟近幾年來待辦事項的前幾位。

天主堂所在的台南後壁菁寮,2005年因為紀錄片《無米樂》變得聲名大噪,成為不少遊客前來一探的稻米大鄉。興建於1960年的菁寮天主堂,也跟著成為熱門景點。

菁寮天主堂鋁製的三角錐屋頂在南部艷陽下,閃閃發光;鐘樓、庭院受洗堂的圓錐屋頂,安有公雞、信鴿、十字架,常是遊客到訪留下的印象。但鮮少人知,這座坐落在台南鄉間的天主堂,是出自德國普立茲建築大師哥特佛萊德‧波姆之手。

當年他受教會請託設計,完成後,便將草圖寄來台灣,交付本地工班、師傅興建。受限當年的時空環境無法來台,年屆97歲的他,至今都未見到他的第一件作品。直到2012年韋方濟決定修建菁寮天主堂,捎信邀請他到訪參觀,波姆才又驚又喜地重啟這段記憶。無奈年事已高,無法親自到來,只好委由同是建築師的兒子保羅‧波姆代父出征,並加入修建計畫。

促成這樁好事,韋方濟一如以往地笑瞇瞇,說「謀啦!謀啦!還好有大家。」其實這樁間隔近60年、橫跨台德兩地的情緣,一度就要斷了線。當年信寄出了,卻遲遲沒有回音,直到德國朋友來訪,輾轉將消息傳至波姆耳中,才促成雙方見面。過程的幸運,韋方濟指指上天,將一切歸功於「上帝」的幫忙。

剛了卻一樁心願,去年韋方濟又把念頭動到了離菁寮天主堂車程不到五分鐘外的分堂──平安天主教堂(簡稱「平安堂」)。

只比菁寮天主堂晚1年落成的平安堂,風格大為不同。小了一半的面積,是一棟有著木造屋頂、最多能容納60人的教堂,屋子外有著三合院的庭埕與紅磚牆。當年落成後,除了傳道之外,更是發放白米物資救濟世人的重要地方。然而,十多年前,隨著農村人口外流、信徒減少,平安堂決定關閉,大門深鎖,人聲偃息。

教堂關閉後,韋方濟時常在外頭看見菁寮的孩子們在外流連。這幅景象,韋方濟越看越不對勁。他決定重啟平安堂的大門,成為民眾的安身所在。重建經費尚未有著落,但平安堂的新藍圖,韋方濟已早早畫好。未來,現址除了保有教堂原貌,前方將蓋起二層的建築,供訪客下榻,東側的樓房也將用做老人活動、孩童休憩的空間。平安堂一旦重建完成,隔個大片稻田,既能遠眺菁寮天主堂,還與一旁的菁寮國中為鄰。

 

經過一年多和菁寮國中合作推動的「夜間點燈課後陪伴學習 計畫」,校長林國斌(左一)、學生們已和韋方濟打成一片。經過一年多和菁寮國中合作推動的「夜間點燈課後陪伴學習 計畫」,校長林國斌(左一)、學生們已和韋方濟打成一片。

神父、校長,合力關懷

兩年前菁寮國中校長林國斌,因為韋方濟上門商借教室舉辦活動,才認識了他。一個是負責11個里學區的校長、一個是掌管3個教區的神父,兩人管轄範圍重疊,孩子是共同的交集。

「隔著一條省道,東邊是熱鬧的工業區,這裡僅有農村,工作機會不多。小小的後壁也有城鄉差距。」林國斌說。後壁工作機會有限,人口外流嚴重,失親、單親和隔代教養的問題,極為普遍。缺乏關心的孩子,學習成就低落。2015年,菁寮國中和菁寮天主堂轄下的「天主教菁寮人文關懷與建築藝術協會」合作,推動「夜光點燈課後陪伴學習計畫」,讓孩子下課晚自習;周末也有課業輔導,協助弱勢學生。現在韋方濟不但天天送來點心,連接送孩子往返的交通車也都準備好了。「給錢很簡單,持續陪伴、關懷是最困難的,神父卻能夠天天來。」林國斌說。計畫推動了一年多,學生的專注力明顯提升,學業成績也跟著進步;除了課業,學校中斷許久的工藝課,即將轉型為「創客(Maker)課程」,同樣也與協會合作,鼓勵學生實作。

現在,見到韋方濟,學生總是熱情地和他擊掌打招呼、大方應答,但時間倒回一年多前,學生見到這位外國神父出現,臉上盡是羞怯,所幸那一口和家人一模一樣的台語,卸下孩子們的心防。

 

「教堂在這,在這!」 韋方濟以一口流利的台語和菁寮鄉親打招呼。「教堂在這,在這!」 韋方濟以一口流利的台語和菁寮鄉親打招呼。

呷飽沒,阿兜仔打開台灣人心房

「阿兜仔」出現在鄉下,不論當時、現在,都是一樁引人討論的大事。但還好,當時韋方濟早已學會通行無阻的萬用招呼語:「你呷飽沒?」每次走在路上,見到台灣人露出狐疑的眼神,不管三七二十一,韋方濟一律以這句話應答。

「阿丟這樣阿!」韋方濟與人交談,偶而出現輕微的口氣轉換,十分道地。但「學台語,很~難~啦!」韋方濟拉長語調。他自言,學台語可能是來到台灣傳教後,接到上帝的最大挑戰。

同期進修的神父都在學國語,為了深入鄉村傳教,韋方濟是少數必須學台語的人。他不諱言當時心裡覺得有點「衰」,任務在身的他沒有埋怨,開始每周往返台南、台中兩地的台語課程。然而,授課的老師卻是一口美式英語,偶而混著台灣腔。自己英文不好,也讀不懂中文。為了學好台語,書桌上時常擺著法翻英、英翻法、台語羅馬拼音等多本字典。

6個月的課程結束後,韋方濟就接獲另一項更大挑戰任務──在復活節舉辦台語望彌撒。

復活節是天主教一年之中的重大節日,彌撒時間長、儀式繁複。接下任務的他,硬著頭皮在聖經旁努力標上羅馬拼音。儀式結束後,有信徒衝上前來向他致謝,韋方濟回應,「你們真幸福,聽得懂內容。我是靠著拼音硬念內容,自己講了甚麼,全都聽不懂。」韋方濟只記得在彌撒結束前,向台下教友說了最後一句話:「免驚啦!」

 

韋方濟自創的「法式春聯」韋方濟自創的「法式春聯」

韋方濟遠從法國里昂大城來到台南後壁傳教,轉瞬27載,將一如以往,把愛賜予這片土地。 (莊坤儒攝)韋方濟遠從法國里昂大城來到台南後壁傳教,轉瞬27載,將一如以往,把愛賜予這片土地。 (莊坤儒攝)

人生免驚,繼續向前行

「免驚啦!免驚啦!」這句簡單生猛的台語,彷彿也安定了當年才33歲的韋方濟。

過去30年生活在巴黎第二大城里昂的都會小子,啟程到台灣前,腦海的世界地圖只有兩個地方,一個是兒時從神父那聽來的非洲,另一個是自己的國家法國。70年代的「台灣」一詞,隱含著「Made in Taiwan」的負面印象。因此,當教會詢問他,是否願意前往台灣時,韋方濟馬上一口回絕。

然而,那個曾經一度不願前往的地方,如今卻成為韋方濟嘴裡說犯起「思鄉病」時的心靈原鄉。

韋方濟有次受教會指派,必須回到法國傳教。身強體壯的他回去不久,就病得起不了身。旁人調侃他,「這是犯了思鄉病啦」,他哈哈大笑,也跟著收下這個答案。生活在台灣二十多年,多數時候,韋方濟鮮少想起法國生活。只有當旁人問起時,他才偶而想起那有如天堂般的法國美味三寶──紅酒、起司與吐司。

抹去異國臉龐,韋方濟的生活早已和台灣人無異。街口的小麵攤、新鮮的生魚片是他最愛的在地佳餚。風靡全台灣的熱門歌曲《向前行》,還是韋方濟在中秋晚會上選唱的K歌金曲。

唯有看到他獨創的法式春聯,見到標記在飄逸書法字旁的法文字,才感受得到他剩下不多的「法國味」。二年多前,韋方濟在朋友鼓勵下,拿起毛筆書寫。字彙有限的他,也開始認真學寫中文。歪歪斜斜的筆劃越寫越好,他自創搭配上法文字,發明全台只有菁寮天主堂才有的「韋氏春聯」。

自由揮灑的創意也出現在韋方濟更早就開始的木工雕刻。比起一入門,春聯書法檯就在庭院裡,韋方濟的木工工作室隱身在教堂後方。機台、刻刀四處散放,兩旁直豎的漂流木,刻上了「平安」、「喜樂」的祝福文字。一剛開始,韋方濟在木頭上草擬文字雕刻時,也時常為字所馭,規規矩矩地書寫。不過,現在韋方濟變得自由奔放,刻出來的字都能隨著外型、木紋恣意變化。

「我喜歡自由啊!」眼前的他爽朗自在,令人難以想像,韋方濟年少時,是個仰賴體操運動,才能表達自己的羞怯青年。而轉瞬27年,台灣南部熱情的鄉村生活,改變了他,清瘦的樣子變得圓圓胖胖,溫暖的笑容,已成了台南後壁鄉親對這位外國神父最熟悉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