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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作的急診醫生 油畫修復師 — 賴志豪
2018-03-19

油畫修復師賴志豪

油畫修復師賴志豪

「和歐洲動輒三、四百年的作品歷史相較,台灣的油畫作品其實都非常年輕,面對這些幼兒或新生兒,醫生給藥的劑量就要抓得非常小心。」賴志豪以修復師比作醫生,將待修復的作品比作患者。文物是不會說話的病人,必須小心地檢測,並考量後續保存環境,對症下藥,這才是修復師的責任。
 

賴志豪從義大利學成歸國已經七年多了,從史賓內利宮修復學院油畫修復組畢業,並在S. Felice degli Artigianelli修復工坊實習、工作一年多。他將在修復重鎮佛羅倫斯學到的修復倫理及實務經驗,實踐在他的修復生涯中,也努力推展修復概念,希望建立台灣社會對文物修復正確的觀念與認識。

 

修復前的畫作
修復前的畫作

義大利,來對了

1966年11月,連日大雨造成橫貫佛羅倫斯的亞諾河暴漲,大水從河岸潰堤,蔓延到城市各個角落,使這文藝復興的發源地遭逢前所未有的浩劫,難以計數的藝術品及文化資產受大水浸蝕,受損嚴重。大水消退後,來自各地的自願者集結搶救文物,因而積累了驚人的修復經驗,亦使佛羅倫斯成為孕育文物保存研究機構及修復學院的基地。

賴志豪還記得他在史賓內利宮修復學院的第一堂課,教室兩旁堆的都是歷史超過兩百年以上待修復的畫作。「真是來對地方了。」他心想。

學習修復最擔心沒有案例可供練習,當年因洪水而受損的藝術品至今還沒能修完,當地的修復需求能讓學習者大量累積經驗,獲取養分。

在義大利,他更見識到了「處處皆修復」的精神。剛到義大利時,碰到世界聞名的聖母百花大教堂剛搭起鷹架,正在進行外牆清洗修復,三年半後,他將返國之際,方完成一側的清洗。他也觀察到,路旁一個不知名的壁畫被加裝了框和鎖,避免遊客、鳥類接觸而受損。教堂中更常見受損文物上貼了一張白紙,賴志豪解釋,那是做暫時性的加固,紙上沾附有黏著劑,讓原本快剝落的顏料層不要繼續掉落。

在義大利,生活隨時與藝術、修復相伴,他想著,如果自己不成才、學不成,至少可飽覽文藝復興以來大師的原作,一償宿願,賴志豪說著當年選擇到義大利學修復的原因。

最重要的修復事

修復的工序包括檢測、清潔、肌理重建、全色等多道步驟,又視文物的情況調整技法。

修復師必須先了解畫作受損的情況,並採樣做分析,取一小塊顏料,分析其材料跟成分,確認與使用的溶劑是否相容,才不會對畫作造成傷害。清潔是以棉球沾上溶劑去除表面髒污,但也是工序中最不可逆的操作,即便經驗豐富的修復師也要小心調製溶劑及預先測試。遇畫作表面有缺損、不平整,要以漿料填補,並依著畫布經緯交錯的紋理,重建肌理,務求與周邊完全連結。接續就是全色的工序,以點或細線的方式修補畫作缺損處,恢復畫作的完整與美觀。「修復的過程其實是很沉悶無聊的,大概要等修復完的那一刻才會覺得有趣。」賴志豪說。一直進行著重複的工作,必須聚精會神,需要極度的耐心與毅力,但這就是修復師的日常。

 

畫中男孩帽沿左側的刮損, 經可辨識補色法全色後,圖為遠距離觀看的效果。
畫中男孩帽沿左側的刮損, 經可辨識補色法全色後,圖為遠距離觀看的效果。


惟從小學畫、曾有油畫創作背景的賴志豪卻能很快上手。他記得,學院裡的補色練習,老師會在畫冊的畫作上挖兩個大洞,要求學生把顏色補回去,如果補到看不出痕跡,就代表基本功已經過關了,而當時他的習作就讓老師驚艷。

賴志豪解釋,十多年的油畫創作經驗,使他能夠迅速了解原作者的意圖、使用的技法及用色的特點,甚至在補色時,他可以不用分析就輕易猜到畫作的色澤怎麼調。舉例說,以前顏料色彩不如今日豐富,如果畫家想製造紫色的效果,他們會在底層先畫上藍色,上面再薄薄地罩上一層透明的紅色,當兩種顏色交疊,就會產生紫色的效果,這種方式稱為「罩染」,能呈現多重色層及透明的效果。原先創作的經驗幫助賴志豪理解「罩染」的技法跟效果,他也視情況在修復中使用,讓修復的畫作更逼近自然。

用細線修復較大區塊的補色方法也考不倒賴志豪。細線法是當前國際公認的可視性補色方式。依修復原則所示,修復師的修復必須要能與原作區別,並可辨識。在缺損處以不交疊、不交叉的細線補色,除了可區別原作的筆觸外,亦補全畫作的美感,但這種補色法相當耗費時間與精力,考驗修復師的功力,可是賴志豪卻能補得又快又好,常被修復工坊的老闆委以重任,他說那時候他才確定自己可以勝任修復工作。

修復過程中,亦可能發現新的證據,進而改變一幅畫作的命運。賴志豪說起在義大利時的難忘經驗,他曾進行一幅聖像的清潔工序時,發現圖層下可能藏了耶穌的荊棘冠冕,推測是先前的修復師在修復時把它塗掉了。發現這個新證據,工作坊的老闆馬上停工,並向修復案的監督人員報告,當地的紅衣主教也親赴工作坊關心。因為這項重大的發現,必須好好審議討論。這件畫作的修復先暫停了,但也讓賴志豪見識了國外對文物修復的謹慎態度。

建立文物急救觀念

回國執業後,他發現台灣的修復案件中有許多似是而非的操作,大眾對修復更是一知半解。賴志豪曾碰過許多前輩畫家的作品有被重繪過的痕跡,或是寺廟裡以強力水柱噴洗壁畫上的油漬,或是放任文物損壞,卻不加任何急救措施等等;賴志豪解釋,這些施作都是不可逆的,一旦發生了,就難以搶救挽回,文物原本的樣貌就此消失,再也看不見。但這些文物都是我們文化的根源,若不加緊保護的話,文化的土壤就會一點一滴流失,這看在賴志豪眼裡,有焦慮,也有不捨。

 

賴志豪參與擔任烏菲茲美術館藏品與教學計畫講師, 向當地高中生介紹修復的內容。(賴志豪提供)
賴志豪參與擔任烏菲茲美術館藏品與教學計畫講師, 向當地高中生介紹修復的內容。(賴志豪提供)

保存原件是最要緊的,賴志豪一再強調。他曾接過來自馬來西亞的求救電話,畫作的顏料大量剝落,求助於他該如何處理,賴志豪請對方盡可能地把剝落的色塊都收集起來,等到他趕到現場時,再把剝落的色塊一片片黏回。這件作品因為妥善地保留原作的真跡,至少有90%都是用原來的顏料黏合回去,使作品的價值被大大保存。

但像這類急救觀念在台灣卻十分不足。常見珍貴的文物已瀕臨損毀,卻未見採取任何急救措施。大家都以為等醫生(修復師)來就好了,但常常醫生來了,病人也回天乏術。因此他覺得台灣文物急救的觀念一定要先建立,遇到文物受損時,要盡可能保存原作掉落的碎片,後續的專業就交給修復師來發揮。「修復師不是魔術師,文物受傷了,修復師雖然可以像醫美一樣,讓他完全看不出疤痕來,但我們還是希望文物不要受傷是最好的,能做最小干預的修復。」

國內修復師從業人員不多,因此賴志豪除了修復油畫,亦有許多廟宇彩繪的修復來徵詢他的意見,他也參與許多傳統廟宇文物的搶救保護工作。他曾經用義大利傳統的壁畫擷取技術(lo strappo),把壁體上的壁畫擷取下來,而不用大費周章的切割。這些經驗他都希望能跟傳統匠師交流,新舊兩個世代的知識能藉由合作,互見各自的所長,共同把台灣珍貴的文化資產保存下來。

賴志豪最初學修復是因為自己的畫作受損,卻不知該如何處理。但學完修復,他沒有選擇繼續創作,而以修復為主業。他說:「修復的技藝就像是把刀子,必須每天磨每天用,才會銳利。修復師是『師』而不是修復『家』,因為他的性質比較像職人,需要經年累月的訓練跟操作,出師前要經過長時間的磨練,才能做到精萃。」

修復師的熟成之路,賴志豪還在積累醞釀中。剛回國時,曾有校方邀請他進學校任教,但他請對方再多等他幾年的時間,他還想多多累積自己的實戰經驗。他願繼續在台灣的文物修復路上磨練,貢獻自己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