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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三線「樟之細路」 浪漫與慢行的大道
2018-10-29

「樟之細路」沿著台三線,串聯桃園龍潭到台中東勢的古道、農路、小徑。(林旻萱攝)

「樟之細路」沿著台三線,串聯桃園龍潭到台中東勢的古道、農路、小徑。(林旻萱攝)

 

2018年,全長四百多公里的國家級長程步道「樟之細路」正式被命名,這條之前不曾出現在地圖上的路徑,主要沿著以客家聚落為主的台三線,縱向串聯舊有的古道、農路、郊山步道而成。此地域昔日是大片的天然樟樹林,先民入山伐採煉腦,成就台灣樟腦王國的名號,也是帶領台灣通往十九世紀大航海時代與世界連結的路徑。

 

客家古厝是「樟之細路」上常見的風景。客家古厝是「樟之細路」上常見的風景。

隨著產業興衰,高聳的樟樹林被低矮的茶園、果園取代,昔日貫通各部落、庄頭的古道,因為台三線修築,部分被鋪上了柏油;部分路徑因少人使用,被大自然收復。

千里步道協會的夥伴經半年多的踏查,從有路走到沒路,再硬開出一條細路,翻過山頭,越過稜線,把遺失的路一段段找回來,串聯起在地的故事。

浪漫台三線裡的「樟之細路」

「樟之細路」的英文名為Raknus Selu Trail,「Raknus」是泰雅族、賽夏族語中「樟樹」的意思,「Selu」是客語「細路」的發音,意思是小徑。從命名即可知這地域容納了原住民族與客家文化的多元,昔日他們為了地域與經濟利益,頻生無數衝突,而今日各族群在此地合作共生。在地域上,「樟之細路」沿著台三線,串聯桃園龍潭到台中東勢的古道、農路、小徑,沿途經過新埔、關西、芎林、竹東、橫山、北埔、峨嵋、南庄、三義、頭屋、獅潭、公館、大湖、卓蘭十數個客家小鎮,細路路徑不寬,卻在每個羊腸小徑裡藏著豐富的人文故事。

小英總統競選時提出「浪漫台三線」計畫,參考自德國「浪漫大道」觀光路徑的概念,想將遠離平原、被稱為內山公路的台三線沿線,以「浪漫台三線」的概念串聯,以此振興桃、竹、苗、中的觀光產業。「樟之細路」是該計畫下的子項,規劃串聯出一條純粹提供走路使用的步道,藉由步行深度的探訪社區、親近自然,也幫助小鎮的經濟。

踏查的路上,依著古地圖找尋已經消失的古道。踏查的路上,依著古地圖找尋已經消失的古道。

而在民間,成立於2006年的「千里步道協會」,多年來推動了台灣諸多重要的步道運動,2011年,協會倡議完成全長三千多公里的環島路網後,下一步將目標轉向長距離健行步道的推廣。

山重水複疑無路的探查

「其實不是原本就有一條路叫做『樟之細路』,也不存在單一條路從龍潭一直走到台中。而且路是隨著人的使用一直在改變。經原住民與漢人開墾、取用山林資源,再到日治時代、國民政府時期,其實路都一直在變化。」千里步道協會副執行長徐銘謙解釋著。

一開始,協會依熟悉古道前輩們的建議,把登山界常用的幾條古道串聯起來,卻發現途中將會大量使用公路或產業道路,不符合當初想找出一條純粹提供走路使用的路線。協會的夥伴只能親自下海普查,找出可以替代公路的山徑。

出磺坑還保留當年鑽油井的設備,鄰近有油礦文化產業聚落遺跡。出磺坑還保留當年鑽油井的設備,鄰近有油礦文化產業聚落遺跡。

他們翻出昔日的《台灣堡圖》(日治時期繪製的台灣地形圖),套疊古今的地圖、研判路線,或探訪社區耆老詢問當地是否有被棄置的舊古道。問不到路時,就自己想辦法。協會的專案秘書黃思維參與全路段的勘查,他分享一次出訪探查約4人一組,3人負責上山找路,1人負責開車接送,當其他同伴在探查時,司機就負責到鄰近社區,找居民開講(聊天),希望聊出更多在地的故事。踏查的過程有可能會走上稜線,或是沿著民家採竹筍的路,鑽鑽探探。在山重水複疑無路時,靠著山刀,自己的古道自己開,後方夥伴則負責在樹上綁上識別布條。常常鑽出樹叢後卻發現卡在邊坡上,或是從民家的別墅後花園掉出來。聽他的描述十足如武俠加上時空穿越劇的情節,過程艱辛又奇幻;也常遇好心民家開車接送,或是在寒夜遞上一碗燒燒的湯麵,這是踏查過程中最暖心的一節,也是台灣專屬的人情味。

樟之細路的定線,除了含括現今常用的古道外,部分已經消失卻別具文化意義的路徑也希望能被重現出來。徐銘謙舉「老官道」為例,這是日治時期連接苗栗大湖與卓蘭間的交通要道,該路段部分被改為產業道路,部分路段則因少人利用,而日漸荒廢,但在1904年日本人完成的《台灣堡圖》或其他地籍圖上都有這條「老官道」存在。在訪談中也得知,老官道曾是當地一位退休老師小時候通學的路徑,「它可以說是在台三線省道施工之前,大家最常使用的路徑,直到公路出現才取代了它的用途,所以我們覺得要把老官道劃入樟之細路的一部份,把它重現出來。」徐銘謙說。

挖掘在地的故事

踏查古道的同時,發覺在地的故事。 隱身在石光古道附近的石光天主堂,大家熟知的關西天主堂是依此雛形而建造的。踏查古道的同時,發覺在地的故事。 隱身在石光古道附近的石光天主堂,大家熟知的關西天主堂是依此雛形而建造的。

路是人走出來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樟之細路沿線,隨處可見昔日先民生活的腳印。

千里步道協會在探查中,同時爬梳路徑上多元的文化景觀,如途中常見的伯公廟、茶園景觀、水圳路等,從地名樟腦寮坑、上樟樹林就可知當地與樟腦產業的關聯,還有當初漢人為了屯墾,劃界設隘,區隔原住民族的隘勇線。

位在72號東西向快速道路旁出磺坑(苗栗公館鄉),黃思維解釋說,這地方是台灣最早發現石油的地方,1877年在此挖掘台灣第一口油井,也是世界第二老的油井。附近還留著當年鑽油而形成的產業聚落遺跡,台車索道、重機具維修庫、二十號宿舍、鑽油平台,都讓人遙想當年盛景。

出磺坑附近的出雲古道(出磺坑─法雲寺)跟出關古道(出磺坑─關刀山),一同被納入樟之細路的主線道。登上鄰近的法雲寺,從其平台眺望大湖,這邊是過去客家人和原住民相遇衝突的地點;再遠處則是李喬的大河小說《寒夜》裡故事的發生地蕃仔林(現苗栗縣大湖鄉靜湖村舊名)。

繼續北上,往位在苗26縣道旁的「楔隘古道」(獅潭─公館),黃思維引我們看古道工法的門道,石階上依稀可見兩處約5公分長的平整缺口,這是當年古道修築時,用小鑿子敲開大石的痕跡。石階的終點留有前人以客語寫下「上崎觸鼻孔,下崎觸髻鬃」的詩句,彷彿可想見前人行進時氣喘吁吁,生動的描述這段石階的陡直難行。

續行到新竹關西的「石光古道」,這是昔日連絡石岡子(石光社區舊稱)與龍潭間的重要農產古道。觀察當地的石階多是渾圓的鵝卵石,黃思維解釋,這地域原是河床地,佈滿被河水沖刷的鵝卵石,先民修路就地取材,也因此與楔隘古道取用大石頭再擊切的形狀不同。石階的高度較矮也有學問,是配合著挑擔人行走間扁擔起伏之震幅而修築設計的。

手作步道順應所在地的氣候、地質,重視棲地的生態習性。手作步道順應所在地的氣候、地質,重視棲地的生態習性。

自己的步道自己修

了解前人步道修築的概念,才更能體會先民生活與自然共生的智慧。千里步道協會歷年來努力推動以手作步道取代工程發包,徐銘謙解釋,以工程的概念施作步道,自然落入一次性施作、永久保固的邏輯中,取用如花崗石、水泥等的外來原料,但這些東西在大自然裡是最不耐用的,常遇損毀需要再修復。而手作步道最重要的概念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和定期維護。

手作步道的工法常是因地而異、因地制宜的,難以用文字解釋,協會因此舉辦手作步道工作假期,讓志工實地觀察步道的地勢、地質條件,親身體驗搬運、挪移石塊,了解如何讓它以恰恰好的角度,坐立在路基上,就像是盤古開天以來就在那兒一般。

工具上肩修步道去!手作步道不用工程的思維,而是依靠人力,就地取材。工具上肩修步道去!手作步道不用工程的思維,而是依靠人力,就地取材。

我們親自參與了一場工作假期,當天的任務是「渡南古道」維護。步道上有一處邊坡被水沖刷而坍塌,之前先用竹子搭了便道,這回打算用砌石工法讓路基更耐久。一開始徐銘謙和老師傅檢視邊坡立面,商討如何修補,接著帶大夥尋找收集合適的大石頭。被沖刷掉的路基要用大石頭當底基填補,需挑選形狀、大小適宜的石塊。挖鑿的空間亦要考量尺寸、深度,石頭到位後必須以各個角度翻轉、試放,直到尋得最穩固的位置,才將石頭定位。接續找尋中小型的石塊填補在石縫中,縫隙再倒入大量的砂土,強化穩固。修築完的邊坡從上方看來與一般的路徑並無二致,但從側面看像衣服的補丁,把缺損的一角再天衣無縫地填回。

其他還有從溪裡找石頭,或鋸木做路緣,工法概念大致相同,但因為大自然不像樂高積木的規格化,施作者只能自行發揮天才,取之自然、因地制宜。「這種方式是世界的潮流,也是先民的作法。」徐銘謙說。

這場參與修築步道的夥伴有已在台灣定居5年的瑞典工程師,也有從桃園復興區、宜蘭、彰化、台南各地奔來的志工,或許還是生手,或許已有豐富的山野經驗,大夥兒都體驗了從眉尖滴落的汗水沁入了土地,工作手套上沾滿了泥土,彎著腰細細端詳石頭的形狀,懷抱著沉甸甸的石頭,只挪移數步都讓人氣喘吁吁的過程。從此之後,自己的生命與這條路徑有了連結,人與土地的關係不再陌生,這是許多志工一再回來參與的原因,一如徐銘謙說:「參加過工作假期的人就會上癮。」

細路路徑不寬,卻藏著豐富的人文故事,等著人們親身走近探索。 (林旻萱攝)細路路徑不寬,卻藏著豐富的人文故事,等著人們親身走近探索。 (林旻萱攝)

7月中旬,樟之細路公私協力國際推廣備忘錄簽署儀式記者會上,自然生態作家劉克襄的一段話著實令人難忘,他指出台三線、中山高、北二高通車,追求的是速度,是用快速的、寬闊的道路帶來經濟跟開發的可能性。但2018年定線的「樟之細路」是一條不一樣的道路,「這是一條慢的大道,印證了台灣社會所追求的生活價值與內容逐漸在改變中。」

「樟之細路」是浪漫台三線計畫中最「浪漫」的一個章節,是一群人探著未知的路徑,只為串聯起一段段有故事的路;未來也將是一群人荷著鋤頭,接力交遞沉重的石塊,一點一滴修築起來的手作步道。千里步道執行長周聖心說:「它雖然是一條細路,卻是一條大道。」這是一條帶起不同思維的大道,從快速到慢行,未來更期待它是市民公共參與的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