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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的變與不變 張照堂、沈昭良的攝影觀察
2018-11-05

(左)沈昭良、(右)張照堂 (底圖:沈昭良提供)

(左)沈昭良、(右)張照堂 (底圖:沈昭良提供)

 

《光華》自1976年創刊以來,「影像對話」專欄一直是許多攝影名家投稿的園地,如1986年1月開始連載張照堂的系列〈影像的追尋:台灣寫實攝影家風貌〉、1995年4月刊出之張詠捷〈海島的呼喚〉、2000年9月刊出之沈昭良〈追蹤九二一:中寮記事〉,除豐富《光華》的報導面向,也見證了台灣攝影發展之歷史軌跡。2018年的今天,讓我們再次專訪張照堂與沈昭良兩位國際知名攝影家,談台灣攝影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因為焦點只在前面,後方與更前方呈現出模糊的視感,有點抽象,又有點像土撥鼠從土裡冒出來看外面世界的獨特視角,頗有趣味。(張照堂提供)因為焦點只在前面,後方與更前方呈現出模糊的視感,有點抽象,又有點像土撥鼠從土裡冒出來看外面世界的獨特視角,頗有趣味。(張照堂提供)

攝影既然作為一門藝術,其內涵就是創作者的理念,其形式就是運用各種媒材,去遂行他在創作上的意志。所涉及的不僅是影像的審美與風格取向,還有對影像拍攝中各個層面的認知與提升。

內容相對重要

「我在韓國大邱的街上看到一個相館,他只做古典的黑白照片,用玻璃板作為載體,我很驚喜,因為這樣的堅持相當不容易。」沈昭良說起古典的回返,在這個數位時代,仍不乏有人開著廂型車出門,當作移動式的暗房,援用達蓋爾的古典技法來創作,「但是作品如果沒能回應這個時代或歷史的某些衝撞,讓古典去叩問當下的多元議題。只是一味的仿古,將錯失古典與現代間可能的實驗與開創。」

提起時代的衝撞,解嚴前後劇烈的社會運動,為紀實攝影帶來不同的改變,張照堂說:「解嚴前已經有幾個攝影家,拍得很有自己的個性,反映出躍躍欲動的社會趨勢。」這時期的攝影家如劉振祥、潘小俠、謝三泰、葉清芳、連慧玲、侯聰慧等人,照片都比較顛覆,不照著傳統在採訪或拍攝,所以畫面比較有張力與衝擊力。正因為這時期有許多議題需要被重視與討論,也提供了紀實攝影豐富的拍攝題材與場域。

在他們離開的瞬間,兩個人跟兩隻狗,完全是在最好的位置,與那面牆形成一幅絕佳的畫面。(張照堂提供)在他們離開的瞬間,兩個人跟兩隻狗,完全是在最好的位置,與那面牆形成一幅絕佳的畫面。(張照堂提供)

「台灣在80年代後就開始有人進行較為觀念性的攝影創作,直到現在。大約到90年代,在當代藝術思潮的牽引下,也為攝影創作帶來了劇烈的改變。」沈昭良提及特別在2000年之後的這段時間,攝影的形式已從平面到立體到複媒跨域,但是核心的關鍵並不是數位、底片、類型、材料、語法甚至形式,而是作者內在「思想」展現的問題,我們關注什麼?想說或表現什麼?之後才是什麼樣的材料/形式能回應上述的需要,而這也是數位、古典,甚至是複媒跨域等各種藝術類型可以並存不悖的原因。

什麼是好照片

「一張好照片是讓你眼睛一亮,讓你感動,讓你驚訝,或是讓你嘆為觀止的一張照片。」張照堂描述著好照片的圖像,可以是裡頭的構圖、光線、人物的情感或特色,也可以是呈現出一種隱晦的深層訊息。大學時期的他,作品主要是以呈現迷惘、抑鬱的實驗影像為主,「大學時看了一些存在主義、超現實主義的書,所以會拍一些有點怪異的東西。可是拍到後來覺得再重複沒什麼意思,所以就停了下來。」張照堂笑說。

近幾年忙於教學與策展工作的沈昭良,仍熱中於影像創作,希望能為台灣的攝影盡一份心力。(沈昭良提供/黃郁修攝)近幾年忙於教學與策展工作的沈昭良,仍熱中於影像創作,希望能為台灣的攝影盡一份心力。(沈昭良提供/黃郁修攝)

直到當完兵後進入電視台開始拍攝紀錄片,慢慢又覺得必須重拾相機,聚焦在寫實攝影上面,但是拍久了又碰上瓶頸,就把以前那超現實的概念融入,拍一些還是寫實,但是是用另一種思考來進行的拍攝。關於這種不按常規的拍攝嘗試,張照堂說道:「我們平常都是靠觀景窗去鎖定我們要的,但是那個被鎖定的東西是被設計過的。」所以他不看觀景窗,用平日所累積的經驗,有時會「意外」抓到一個非常特別、有張力,並且完全脫離你平日觀察的世界。

「我在南藝大教書時,常常會去附近烏山頭水庫那邊散步、拍照,那時水庫旁的泥土都裂掉了,呈現很多很大的溝裂。」張照堂捨棄一般龜裂在前,水庫在後的拍攝方式,而是將相機放在龜裂的土地下,焦距的焦點則放在大約1公尺左右。因為焦點只在前面,後方與更前方呈現出模糊的視感,有點抽象,又有點像土撥鼠從土裡冒出來看外面世界的獨特視角,頗有趣味。

還有一次他在澎湖拍照,看到前方平地上有面高牆,上頭站了一個人,底下站了另一個人,兩人在聊天,還有兩隻狗,「我遠遠看,看到一面牆跟人站到那上面,我就趕快衝過去,可是我到了頂之後,這些人已經談完就散掉了。」就在他們離開的瞬間,張照堂趕緊拿著相機跟著晃了一下。結果出來的作品讓他嚇了一跳,因為那速度正好對著其中一隻白狗,所以白狗清楚,其他兩人與另一隻狗有點移動。最妙的是,那兩個人跟兩隻狗,完全是在最好的位置,與那面牆形成一幅絕佳的畫面。

沈昭良思考玉蘭花產業在社會結構下 的關係,從2001年開始拍攝,直到2008年才完成《玉蘭》這本攝影集。(沈昭良提供)沈昭良思考玉蘭花產業在社會結構下 的關係,從2001年開始拍攝,直到2008年才完成《玉蘭》這本攝影集。(沈昭良提供)

另一次則是一隻豬躺在地上的畫面,那是在矮靈祭的一個祭典,那隻豬本來是要作獻祭用,所以手腳被綁起來放在地上,「你沒有辦法看到牠的手跟腳,就這樣看牠躺在那,也沒什麼特別,但是旁邊有狗在繞來繞去。」張照堂在想,以狗的角度來看豬是什麼樣子,所以就把相機放在地上,用大約2公尺的焦距對一下,也是在沒看觀景窗的情況下,就這樣拍了幾張。當從暗房洗出照片時,那種渾然天成的極簡構圖,反而形成某種力量與生命力。

新紀實攝影

「別人會覺得從《STAGE》(舞台車)開始,對我來說是一個明顯的轉變,特別是對應到我過去的《映像南方澳》、《玉蘭》、《築地魚市場》,因為它顯得更能回應當代,也更貼近當下。」沈昭良提到雖然根本的體質還是紀實,卻更有「語法」、「結構」與「議題」,從黑白到彩色的轉換,從古典寫實到相對當代的新紀實,透過更為寬闊的概念與形式,呈現出舞台車跟台灣庶民之間的關聯。

「開始拍攝康樂隊歌舞團時,由於他們長期處在一種被定型與汙名化的刻板印象中,我試著靠近並說服他們。那過程也談不上辛苦,因為對攝影創作者來說,這是必經也是該面對克服的事。」沈昭良從2005年開始,全面性的在台灣各地尋找舞台車,一直到2011年出版了《STAGE》攝影集,類似長時間的觀察與拍攝,不但體現了當代攝影的社會性與現代性,更進一步引起了當代藝術圈的關注與討論。

Photo Eye的策劃者沈昭良希望能透過攝影講座,將國際上的攝影趨勢與潮流引入台灣。(沈昭良提供)Photo Eye的策劃者沈昭良希望能透過攝影講座,將國際上的攝影趨勢與潮流引入台灣。(沈昭良提供)

對於沈昭良來說,台灣這塊土地有太多的面向,值得他不斷地投入創作。攝影不只是他謀生的工具,更是展現自我歷程與對外連結的媒介,「我蠻能接受以『個人』形式,頻繁甚至長期在外的那種工作狀態。除了透過觀景窗看別人的世界,也會從觀看他人的過程中看見自己。」

國外經驗反思

這幾年沈昭良參與了國際上大大小小的展覽,今(2018)年8月才剛飛了一趟阿根廷,「這次我是去參加專家見面會(Portfolio Review),見到了很多國外的創作者,有些人希望透過交流能有一聯結,有些人則想聽聽你對他創作的看法。」雖然是在阿根廷,但也有來自智利、以色列、俄羅斯、美國,甚至遠從澳洲來的攝影家。這種對於自己攝影職涯的積極性,正如同張照堂受訪時所說:「國外人家整個攝影的人口,他的野心,所展現出來的多面向成績,是我們較缺少的。」

沈昭良的舞台車系列展覽,迄今仍受到許多國際人士注目,圖於西班牙國際攝影節。(沈昭良提供)沈昭良的舞台車系列展覽,迄今仍受到許多國際人士注目,圖於西班牙國際攝影節。(沈昭良提供)

此外,沈昭良前後去了兩趟西班牙國際攝影節,他提到:「他們整個企劃、架構都很好,展覽的呈現,展品的製作都面面俱到。」除了硬體的實際質感外,更有系統性的知識或訊息在裡面。而這必須是由專業團隊,長時間的經驗累積,才能展現出來的成果。然而,少數個人的展覽,對於一個國家文藝活動的對外推廣,力量仍是有限,如果能集結台灣攝影家的優質作品,透過公部門的支持,讓台灣精緻的軟實力走向國際,是相當值得推動的事。

讓世界看見台灣

2016年7月,張照堂受日本清里攝影藝術美術館(Kiyosato Museum of Photographic Arts)的邀請,擔任該館青年作品典藏的首位外籍審查委員,沈昭良則隨同擔任翻譯與聯繫的工作。清里美術館館長細江英公在評選結束後的晚宴上,向張照堂提出希望能到台灣進行館際交流的提議,後經台中國美館館長蕭宗煌的支持下,於兩館分別展出這深具意義的跨國交流計畫:「起始‧永遠──日本清里攝影美術館典藏精選展」、「島の記憶1970~90年代の台湾写真」。

由沈昭良籌畫舉辦的「專家面對面計畫」(Portfolio Review)活動,讓國內的攝影愛好者有一個連結世界的平台。 (沈昭良提供)由沈昭良籌畫舉辦的「專家面對面計畫」(Portfolio Review)活動,讓國內的攝影愛好者有一個連結世界的平台。 (沈昭良提供)

尤其這次在清里美術館的展出,集結了11位台灣資深攝影家的青壯年時期作品,與國美館所展出之海因、史蒂格利茲、川田喜久治、森山大道等人青年時期的創作遙相呼應。清里的展出甚至還包括了台灣跨族群、跨議題的集體創作,描繪出台灣發展進程中,至關重要的70至90年代的島嶼輪廓與人文樣貌。

愛知三年展總策展人港千尋教授評述此次展出:「對時代的批判性視野以及報導性視角,讓展覽呈現了緊繃的時代感。……進一步提供了深入閱讀台灣近代史的可能。」知名攝影家北島敬三表示:「在複雜多樣的台灣近代史中,每位攝影家正面迎向不同議題的決心和身影,令他感到震撼。」

另一位攝影家北野謙則表示:「感覺被作品背後所潛藏更為深沉的意義所啟發。」而朝日新聞、日本經濟新聞、每日新聞也都以不小的篇幅,報導這來自台灣不同世代創作者的攝影聯展。這是近二十餘年來,所進行的最大規模的海外攝影交流活動,不但對台日雙方的攝影交流影響深遠,也提升台灣攝影藝術的國際能見度。

在清里美術館的展出,集結了11位台灣資深攝影家的青壯年時期作品,與國美館所展出之海因、森山大道等人青年時期的創作遙相呼應。前左1為清里美術館館長細江英公。(沈昭良提供)在清里美術館的展出,集結了11位台灣資深攝影家的青壯年時期作品,與國美館所展出之海因、森山大道等人青年時期的創作遙相呼應。前左1為清里美術館館長細江英公。(沈昭良提供)

提起國際能見度,《光華》肩負著國家傳播的定位,也擁有悠久的歷史傳承,沈昭良說:「我印象中的《光華》就是圖片、文章的質量都很好,是一本可讀性高內容相當紮實的刊物。」張照堂也提及「影像對話」單元對整本雜誌的閱讀上是不錯的,能夠讓讀者在視覺上有不同的觀看角度。近年來,台灣攝影展、攝影節正如火如荼地展開,攝影書的出版也已成為一個顯學,而《光華》自然也不會缺席這場攝影盛宴,期盼透過更深度的企劃,更精美的圖文,將台灣的「好」廣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