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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劇團‧18歲成年禮 用自己的樣子站上國家舞台
2021-06-28

汪兆謙18年前與朋友創立阮劇團,扎根嘉義,要實踐藝術公共性的想望。

汪兆謙18年前與朋友創立阮劇團,扎根嘉義,要實踐藝術公共性的想望。
 

「不顧天堂反對」、「本劇嘉義製造」,這些字眼醒目招搖地出現在《十殿》的海報上,主視覺用上螢光紅、螢光綠,充斥在地台味與草根生命力;這是阮劇團18歲成年禮大戲《十殿》,以台灣「五大奇案」為本,全長共330分鐘,分為〈奈何橋〉與〈輪迴道〉,是台灣七年級生對傳統五大奇案的新視角,站上舞台,說自己的故事。

 

四月中旬,《十殿》台北場上演前,阮劇團的FB貼出一張團長汪兆謙隻身站在國家戲劇院的舞台上,面對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與紅色絨布觀眾席的照片,對一個來自偏鄉,曾經認為自己一無所長的孩子,箇中滋味想是旁人難以理解。汪兆謙在18歲那年與朋友們一同創立了落地嘉義的「阮劇團」,如今他的生命來到第二個18年,「阮劇團」也迎來了18歲的成年,一步步從深耕地方到踏上國家級的殿堂。

18歲的成年禮

「18歲的阮劇團要站上這個舞台,不是偶然的。在我的想像裡面已經計畫了很久。」汪兆謙一派沉穩地說。他比喻像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整天幻想著18歲那一天要去夜唱、考駕照,想著如何幫自己慶生,阮劇團也是。《十殿》通過「國家表演藝術中心場館共同製作計畫」甄選,駐團編劇吳明倫以近兩年的時間慢慢琢磨產出劇本,演員有近十個月的時間進排練場排練,終於2021上半年正式在國家戲劇院、台中歌劇院及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三館出演,「這是阮劇團給自己的一個小小里程碑,亦是阮劇團要擴大影響力一條必要的路徑,必要的credit。」汪兆謙表示。

回想慘綠少年歲月,15歲的汪兆謙誤打誤撞地加入戲劇社,發現自此有一件事情可以讓他廢寢忘食,「在90年代前期,沒有網路,缺少資訊的管道,又是填鴨教育的末期,你想想看一個慘綠青年能夠遇見戲劇,那真的有一點奇蹟的成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他自言是幸運的,十幾歲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裡,而在偏鄉創立劇團這旁人看來辛苦的事,他卻說:「各行各業哪一個行業不辛苦?我是比較憨人憨膽。」選擇在嘉義創團,是劣勢也是優勢,得到許多長輩的疼惜與幫助,儘管經過多次倒團的風險,阮劇團終究存活下來。

而一如許多鄉下孩子上到台北,都會經歷過一段變色龍時期,會偽裝自己的衣著、口音,怕被笑「台」,還在摸索「自己」是誰。這樣的歷程,阮劇團也經歷過,「剛開始演戲,主要都是遵循著西方戲劇的學派理論,但這三五年我們慢慢化掉了一些,也比較有自信、大膽的、不走傳統的路線。」找到自己,阮劇團從語言出發,凝視貼近土地的市井小民,他們搬演的劇本也從改編西方文本一路到台灣文學,近期推出的《十殿》,融合台灣五大奇案── 陳守娘顯聖、呂祖廟燒金、林投姐、周成過台灣及瘋女18年的故事元素,重新建構十段故事,往原創又向前跨一大步。

老故事,新視點

《十殿》受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的《十誡》啟發,故事跨越1990年至今日,30年的跨度,是一齣史詩級的作品。故事設定在一棟台灣各城市都常見的住商混合大樓,這兒曾經風光亮麗、紙醉金迷,卻因921大地震成了危樓,荒廢成為都市的毒瘤,大樓裡的故事即是人世間貪、嗔、癡的縮影。

五大奇案,這些發生在百年前的台灣,案件凸顯真實人性,善惡有報的因果輪迴,勸世意味濃重。吳明倫爬梳資料,辯證思索,提出疑問,在今日已有律法制度,人們還會有信仰的需求嗎?人世間的遭遇苦難是否有解答、有出口?以往看五大奇案都是獵奇的角度,在當代可以用什麼角度重新切入呢?吳明倫採用的策略並非延續原故事,而是拆解事件、人物,分成〈樓起〉、〈孽鏡〉、〈火床〉、〈回音〉、〈針雨〉、〈樓崩〉、〈鈴〉、〈無神〉、〈鬼話〉、〈團圓〉十個段落,重新架構故事,並提出新的視角。

比如,五大奇案中受害者清一色是女性,在傳統社會,女性只有化為鬼才能復仇,女鬼是工具,是功能性的存在,只為了張揚善惡有報的勸世概念。但時至今日,已有律法制度的台灣,該會如何?吳明倫在從「周成過台灣」改編的〈針雨〉段落中,舞台上呈現周成離家後的場景,被遺留下的年邁雙親和稚子,女性成為唯一的勞動力、照顧者,吳明倫還把長照議題納進舞台,演繹周成之妻如何復仇?這翻轉的視角引人好奇。而周成留下的孩子,在編劇筆下成了繭居族,對應著七年級生被笑是草莓族,成為22K的一代,人生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找不到出口,是對當今七年級生很深刻的描繪。

汪兆謙的導演手法亦然,「其實〈奈何橋〉跟〈輪迴道〉我是用兩個不同的邏輯來導」,〈奈何橋〉是傳統的戲劇敘事,交代角色故事,有寫實的情節推進,但到了〈輪迴道〉是「反戲劇」的,汪兆謙打破戲劇的觀念,違背導演課所學的東西,把歌舞、魔術、模型都搬上舞台,讓人物跳出來跟觀眾對話,在〈團圓〉的章節中,製作組還真的做了一組模型,運用即時投影技術重述故事,提供另一種面對人生苦難解答的角度。
 

駐團編劇吳明倫以台灣五大奇案為本,重新建構十段故事,提出台灣七年級生解讀的視角。

駐團編劇吳明倫以台灣五大奇案為本,重新建構十段故事,提出台灣七年級生解讀的視角。
 

突破同溫層,走自己的路

幕落了,《十殿》場外的討論還延燒著。網路上爭論著導演創作手法,或是台英字幕中,台語用字也引發爭議,也有人說用台語演出,是語言霸權。汪兆謙說他樂見各式的困惑與討論,「亞里斯多德時代的劇場不就是個論辯的場域嗎?」有爭論才有對話,「在創作上,我們面對觀眾,但不避諱在能力範圍之內適度的挑釁觀眾,希望去串起討論與互動。」製作台語戲劇,當然也可以把每個字音都考究到極限,但這無助於台語走得更遠,而是要想辦法刺破同溫層,對話不同語種的人,才能把路越走越寬。《十殿》的角色中,他邀請來自馬來西亞的演員鄧壹齡,讓她從一句台語都不會,到粉墨登場能說一口流利的台語台詞,都引起話題。

一直以來,汪兆謙總是在接受挑戰。2017年,他迎向日本導演流山兒祥的挑戰,合作了台語版的《馬克白》,因緣際會的走到羅馬尼亞錫比烏國際戲劇節;2018年站上愛丁堡藝穗節的國際舞台;2020年,與香港劇場空間合作的《皇都電姬》,探討台港兩地母語消失的議題,入圍第19屆台新藝術獎。今年的《十殿》更是阮劇團有史以來最大的編制,站上國家的表演舞台,但這不是終點,「它的意義在於阮劇團可以面對更多的觀眾,可以跟更多的朋友對話,可以連結到更多不同領域的資源。」

曾經有機會與國際大導合作,汪兆謙不諱言說,「不是說外國的月亮就比較圓,我也覺得我有東西可以給你學,」除了跟國際學習交流之外,「另外一面,我會抓土,抓得更緊。」探問汪兆謙,作品是否會為了國際市場而稍事調整,他還是不改本色的說:「我覺得最終還是釐清楚『你是誰?』這個作品如何更不保留地長成你自己的樣貌。到國外去,你越是你自己,你越能跟人家平起平坐。」

成年之後

「現階段我要開始學習減法了。」從三月籌辦草草戲劇節、四月搬演《十殿》,還尬了文博會一腳,把劇團操到人仰馬翻的汪兆謙喘口氣說。「18歲前就是血氣方剛,想證明自己可以做好很多事情,希望被看見,所以我們東跑西跑,婚喪喜慶什麼做,因為沒有資源,缺少能見度,我恨不得把我的名片發給全台灣2,300萬人。」成年後,已經是大人了,就想穩定下來,好好把一些事情做得更圓滿,比如讓《十殿》可以翻演更多輪,繼續修整,使其成為代表這個世代的傳世之作。

18年來,劇團不只是演戲,早已更有系統的扎根在地。阮劇團有專屬的駐團編劇,還有劇本農場計畫,培育創作劇本人才。當初是拓荒來到嘉義,演員多是各地來的freelancer,但台北、嘉義來回的地理距離長期來說亦是耗損,「我要嘗試在台灣實現出一個劇場生態,這個生態系統底下,可以源源不絕的生產出有能量的作品,就需要有到位的人力。」阮劇團早三年前就著力在地演員的培訓,是為對未來的投資。

又如這次《十殿》的製作,有堪稱劇場史上最「華麗奢侈」的製作期,編劇有充足的時間做田野調查,孵育出劇本。劇團提供友善的酬勞,讓演員在排練期只專注在一齣戲上,不用到處尬工作。對比許多戲劇演出,演員是登台前三天才知道舞台的模樣,這對演員的信心影響很大。

阮劇團創團之初,即篤信藝術具有社會意義,在偏鄉鋪陳文化藝術近用,讓偏鄉的孩子能欣賞戲劇,讓藝術深入到生活;或是專屬於青少年藝術教育扎根與視野開拓的「草草戲劇節」,「我對藝術的公共性,是有興趣的。」汪兆謙說。「這不是一個人往前衝百步,而是一百個人往前踏一步。」一群人一起完成一件事,「能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能量給出去,是人活著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似乎道出阮劇團那總是拚了生命做事的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