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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祥(莊坤儒攝)
林生祥是台灣樂壇特出的一道聲線,總是一身輕便,背著月琴,吟唱土地的歌。長期關注農工、環境議題,音樂以台灣傳統樂音為基底,融合西方搖滾,消化傳統與現代,成一家之音。
除了是金曲獎、金音獎的得獎專門戶,林生祥從 2001 年走向國際,巡迴歐、亞、美洲等十幾個國家,2005年,他獨樹一格的台灣農村搖滾震撼德國最大的民謠音樂節(TFF-Rudolstadt)群眾的耳膜,廣播人馬世芳稱:「林生祥是我心目中,當代台灣最重要的創作歌手。」
2014年《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舉辦發行15週年紀念演唱會;接續2017年迎來《菊花夜行軍》15周年紀念音樂會,2018年「林生祥出道二十年唱南方演唱會」邀集多位好友同台尬音樂,更見破天荒的陣容;2020年《臨暗》專輯15周年音樂會正籌備中,加上即將發行的新專輯《野蓮出庄》,更讓人引頸翹望。
台灣很少有歌手能寫下林生祥的紀錄,發行的專輯張張不凡,每首曲子都「玩」得盡興,遠遠拋下同世代的創作者。但這些紀錄再怎麼言說,都抵不上您親耳聽到他創作的音樂,淪陷在他溫暖又淳厚的音符中。
客庄的孩子,唱自己的歌沒當過一天上班族的林生祥,始終確定自己要走一條不同的音樂路。
出生於高雄美濃,林生祥是典型的農家子弟;高中學吉他,大學開始組團。畢業後他曾經落腳在淡水瓦窯坑創作音樂,1998年底,林生祥回到故鄉美濃,參與美濃反水庫運動,他與交工樂隊的成員在傳統菸樓中克難地錄製《我等就來唱山歌》、《菊花夜行軍》專輯,被稱是「手工業」錄音,亦是台灣社會運動、音樂史上的經典作品。
林生祥的合作搭檔幾經變動,從「觀子音樂坑」到「交工樂隊」再到「瓦窯坑3」,「生祥樂隊」目前為七人編制,林生祥是主唱兼月琴手,產出無數動人文字的是他的老搭檔鍾永豐,與他長期合作的大竹研是吉他手,擁有深厚爵士樂底子的早川徹掌電貝斯;負責打擊樂器的吳政軍在2013年《我庄》專輯入團;2016年概念雙專輯《圍庄》,福島紀明的鼓和黃博裕的嗩吶加入,完備林生祥對音樂的想像。
1993年,林生祥受到陳明章等新台語歌的影響,開始用客語創作,一路上,用自己的母語談論周遭的大事,唱自己的歌,林生祥堅持實踐著。〈一久〉是他創作的第一首客語歌曲,僅花短短的時間就完成,「最重要的還是在藝術上的追求,我明顯知道我唱母語歌的藝術價值一定是比國語歌要高,創作就是要拿最好的東西,哪有人拿第二好的東西,因此,無庸置疑就是客語這條路了。」林生祥說。
《我等就來唱山歌》是記錄美濃反水庫運動的專輯,也許是社運音樂需要與民眾互動連結,同民眾合唱、應和至為重要,如〈我等就來唱山歌〉,鼓舞離鄉上立法院抗議的鄉親們,不要懼怕,林生祥在台上唱著「來!捱等就來唱山歌(好!我們就來唱山歌)」,台下群眾跟著唱和,一呼百應地唱得讓人勇氣百倍;或是〈菊花夜行軍〉寫農村青年阿成在城市打拼不成,返鄉栽種菊花,恍惚間他把自己當作指揮官,對著一排排列隊的菊花點名,這首歌在任何LIVE現場,只要前奏一下,台下的聽眾就樂得當「菊花」,立正站好等著喊「有!」報數「1234」,接受林生祥的晚點名。台上台下合為一體,成了表演的一部分,這是人民的聲音,唱著自己的歌。
既熟悉又新鮮的家鄉音交工樂隊時期,林生祥就把嗩吶、月琴、鑼鼓等傳統樂器的音色融入他的創作中,交織成讓人記憶的聲線。「在交工時代我覺得我的音樂必須要跟傳統的聲音連結在一起,包括我自己的客家山歌、八音,希望鄉親聽我的歌時,即便是很現代的創作,都能夠感受到跟他的生命有連結。」
林生祥熟悉吉他,就想學有琴格的樂器,當時剛好遇到陳達的音樂,於是從月琴入手,聽著陳達的錄音,土法煉鋼地把一個一個音抓出來。「嗩吶的聲音對許多人是一種召喚,」那高亢拔尖的音色出現在客庄生活的婚喪喜慶中,連結生命記憶裡的重要場景。
在歌曲中,林生祥巧妙地擷取融入客家山歌的旋律,或改編自客家八音、北管的曲牌,如〈大團圓〉、〈風入松〉等。許多歌不是刻意的唱,像在吟詠,自由的拍子、即興的發揮,似客家山歌的自在,都可在林生祥的創作中找到影子。
還有一首會讓台灣人聽到只能擺手、傻笑、猛搖頭的,是《我庄》專輯中的〈阿欽選鄉長〉。整首歌用聲音劇場的方式執行,從電吉他彈起那輕快又帶點草根的主旋律,鞭炮聲啪啪啪地作響,加入林生祥和鍾永豐的敘事口白,悲情與激情的keyboard音階漸進漸出交錯,這是台灣人一聽就能識別的選舉音樂,世界罕有。遇到現場表演的時候,林生祥還會鼓動大家,和著節拍一起喊「當選!當選!」氣氛超嗨。在某次講座分享中,林生祥聊到,當初他只給大竹研、早川徹一段主旋律,他們兩人摸不著頭緒,根本不曉得林要幹嘛,等到整首歌錄製完成後才了解,原來台灣的選舉聲音要做成這樣子。
記錄生活細小事從交工樂隊時期開始,鍾永豐作詞,林生祥寫曲,這對黃金組合搭檔合作完成許多讓人讚嘆的創作。「我們的創作通常都是永豐先完成文字,丟過來,等到我狀態OK了,才開始譜曲。」林生祥說。鍾永豐的筆,時而用長鏡頭帶我們看全球化、國家機器的宰制,時而又聚焦小人物在結構中的無能為力,像〈風神125〉,寫離家的遊子帶著羞愧的心情歸鄉,「伯公伯公(土地公土地公)/子弟撖汝頷頭(弟子向您點頭)/拜託拜託(拜託拜託)/路燈火全部切卑伊烏哇(把路燈全部都關掉)/毋使問爾子弟做麼該愛歸來呀(不必問您的子弟為何要跑回來呀)」,主人公騎著已經老舊鬆脫、呼天搶地的摩托車在縣道上奔馳的鮮活畫面,搭配上林生祥略帶哭腔的嗓音,即使聽不懂客家話,仍會熱淚盈眶。
林生祥說:「我做音樂的一個基礎要求,如果音樂有沒有畫面感,沒有場景感,就不是成功的作品。」如〈種樹〉一曲,「種分蟲仔避命(種給蟲兒逃命)/種分鳥仔歇夜(種給鳥兒歇夜)/種分日頭生影仔跳舞(種給太陽長影子跳舞)」。故事原型是一位鄉人,每逢颱風過後都會主動整理扶起傾倒的樹木,還為了鄉里努力種樹。詩意的文字引人豐富的聯想,兩把木吉他一把三弦的樂音伴奏,曲風溫暖至極。
去美濃拜訪林生祥,行前他傳訊說,他家在Google Maps上找不到,所以指引我們用反光鏡、木瓜園為記號,我們循著林生祥給的麵包屑找到他的住所,才發現這敘事方式像極了〈我庄〉所寫:「東有果樹滿山園/西至屻崗(小山嶺)眠祖先/北接山高送涼風/南連長圳蔭(灌溉)良田/春有大戲唱上天/熱天番檨(芒果)拚牛眼/秋風仙仙河壩(河灘)茫/割禾種菸又一年」,用東西南北定位框出我庄的範圍,描繪春夏秋冬的生活感,林生祥的音樂就是這般記錄著生活周遭。
與當代對話2019年香港的「反送中事件」,致使諸多演唱會、表演取消,生祥樂隊卻在12月登港演出,網路直播的訪問中林生祥說:「知道香港這半年來處於動盪的時機,我想我們這個時候應該過來唱歌給香港人聽。」鍾永豐在訪問中簡單的介紹生祥樂隊的歌,他說:「我們的專輯很簡單,就是跟台灣的運動、呼吸對話,所以台灣發生什麼事,我們就唱什麼歌。」2002年,交工樂隊奪得第13屆金曲獎「最佳樂團」獎時,林生祥登台說了這番話:「如果交工樂隊是一支麥克風,我們希望遞到農民、工人面前,把我們看到的事情、聽到的故事,告訴我們的社會。」一語道出他與誰站在一起,至今諸多的公民運動中,仍可看到林生祥背著吉他,站上舞台唱歌的身影。
2013年林生祥唱《我庄》,唱出每個後現代農村的真實情狀,到了2016年,龐克風的反空汙概念專輯《圍庄》問世,這主題與島上的每個人切身相關。人說美濃好山好水,其實並不然,林生祥滑著手機的App,關心空氣盒子裡PM2.5與PM10的指數,「如果PM2.5濃得話,美濃這邊會看不到中央山脈。而且到了傍晚,沿海的空氣會往內山吹,空氣會差到不能運動,《圍庄》就是在寫這個東西。」《圍庄》的發行亦另有故事,原本已談妥的唱片公司臨門抽腿,林生祥心生一計改在網路上向群眾募資,他說,那不只是募集資金,還有募集人氣來一起來關心、參與這個議題。
堅持在音樂的路上前年,林生祥在舞台表演時突然手指不聽使喚,「那天超級超級傷心,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音樂生涯上的一種挫敗,或者擔心自己在音樂生涯的斷裂是不是要發生了。」林生祥說,再想遠一點,自己有退休的條件嗎?感受到生命要力行減法,工作要有所篩選;聊到這兒感覺有朵烏雲飄來,卻又讓他話題一轉,提到他日前重新調整音響室的喇叭位置,然後在唱盤上放上一張黑膠,突然有了新想法可以用在新專輯上,打算回過頭跟鍾永豐討論怎麼調整。
採訪過程中,聊前塵往事,林生祥的口氣都是淡淡敘述,但是說到這段心驚困頓再奮起的時候,突然他的表情多了,聲調高了,臉上出現如小孩般的興奮,「如果有一天我在舞台上真的不行了,我可以做幕後,做配樂,call樂手來錄音,這樣我就很開心了。」「不過,我回頭看,看到我的偶像70歲都還在舞台上的時候,我就覺得應該要繼續努力追上他們的腳步。」
「我最優游自在的還是在音樂演出。希望我更老的時候,還是有人想要聽我唱歌,希望啦!」林生祥露出滿足的笑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