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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爆以母語反覆唱著「我們說的話自然而然／說起來是多麼美」，相信聽者能心領神會她所吟唱出的生命大愛。（林旻萱攝）
 

這是一個排灣族家庭的故事，也是金曲歌手阿爆（Abao、排灣族名：阿仍仍）的個人故事。有無窮創作力的阿爆在2019年底發行了她的第二張專輯《kinakaian 母親的舌頭》。距離上一張和製作人荒井十一合作的《vavayan女人》，已經間隔三個年頭。時隔許久，阿爆累積出更多的創作能量，並把她擅長的融合功力再度注入詞曲，讓近乎失傳的排灣古調與流行電音結合，展現令人耳目一新的曲風。

2003年，頂著一頭爆炸頭的阿爆，與多年搭檔Brandy組成團體出道，兩人首度出片便獲得金曲獎最佳重唱組合，但是這對頗受看好的新人組合仍逃不過金曲魔咒，所屬的唱片公司倒閉，阿爆只能重回學校轉行當護理師。短暫的發片經歷，讓阿爆相當珍惜。「因為有前段流行音樂的製作經驗，讓我更懂得融合現代音樂工業與原民的自然風格。」

留著原民的血液，阿爆的表演風格卻相當主流。許多原民朋友問她：「妳唱歌的表情怎麼跟我們不一樣？」這種表演方式，其實是流行音樂時期「雕」出來的。唱國語歌時，一段歌詞中的兩個字，必須重複練唱一小時，不同於原住民的自然吟唱。

表演跨足流行與傳統，阿爆說：「這很像我的經歷，一直以來，我的生活與工作經驗也是非常的Mix。」出身台東排灣族，阿爆的父母與許多原住民一樣，為了生計而移居高雄，讓阿爆成為不折不扣的「都會原住民」。雖然在高雄成長，每逢寒暑假，阿爆就會被爸媽丟回部落，與族人相處，不致與部落的生活脫節。

阿爆依稀記得，兒時常看到外婆抽著傳統的長煙斗，只要天氣好，外婆就會把煙絲拿出來，噴些米酒，放在太陽下曝曬。「外婆自己種，自己抽，有點像雪茄自產自銷的概念。」阿爆也曾跟著族人一起去採收薑、挖芋頭，燒柴洗澡，過著無憂自在的部落生活。即使離開流行音樂圈那段期間，阿爆一邊在醫院擔任護士，一邊又在原民台擔任主持人，過著週一到周五在醫院上班，假日錄影的雙軌生活。因為有這種游移的成長經驗，讓阿爆的音樂與創作，不斷展現融合的元素與氛圍。

從2015年起，阿爆啟動了「那屋瓦（Nanguaq）環島收音計畫」，走入部落的各個角落收錄原住民族的歌謠，尤其希望為年輕人留下一些古調。「那屋瓦」是排灣族語，意為「好的」、「美好的」之意，阿爆也希望藉此能發掘具有天份的原民音樂人及創作人，引領他們繼續創作。

啟發她做這項計畫的契機，是在原民台主持時認識的藝術家。這些原民藝術家從事不同形式的藝術創作，有的玩劇場，有的跳現代舞，有些是雕塑家，或展現編織的技藝……。「我覺得他們很像走在前面的老師，示範怎麼去做文化這件事。」看似非主流的藝術創作，其實視野更寬廣。原民藝術家並不把自己封閉在自我的創作世界裡，他們走出台灣，參與國際音樂節與藝術祭，藉由藝術讓人們共感，進而理解自己的理念。這種無拘的生活方式，讓阿爆覺得或許族語音樂也有這種可能。

原音採集的工作並不輕鬆，需要遇到適合的人以及適當的時機，阿爆形容是一種「很隨緣的計畫」。例如有人告訴阿爆，台東有位VUVU奶奶很會唱歌，老人家身上有很多歌，可是冬天去收歌時，老人家的氣管不好，又要再隔一個春夏秋冬。還有一次收音工作結束，阿爆一行三人遇上大暴雨，車子卡在半路動彈不得，山上落石滾滾不斷砸落，一邊就是大海，讓阿爆連連尖叫，「做這個計畫有時遇到危急生命的時刻，是真的會有一點懷疑人生！」

收音需要獲得對方的信任，阿爆在原民台的主持經歷，讓她在部落間享有很高的知名度，成為計畫很好的起點。與不同族人間的相處模式，也需要一種原民才可體會的默契。有時約好了收音時間，對方卻說要去倒垃圾，一去就是一小時。部落的步調很放鬆，阿爆也不太壓縮自己，大部分會配合對方的生活節奏。「你不要管他是不是真的去倒垃圾，總之他那個timing就是沒有很想唱。」不管對方要幹嘛，反正會出現就好了，阿爆就是以這樣的態度耐心等候，因緣聚合就能收到原民近乎失傳的好聲音。有時長輩「倒完垃圾」後，本來講好只唱一首歌，看在阿爆等候那麼久的份上，往往還會再多唱幾首。「得與失之間，到底是誰得誰失呢？其實很難論斷。」阿爆有感而發，難得的原音採集經驗，讓阿爆個人有更多的成長。

阿爆坦言，部落也一直在改變，一直在進步，古早的文化逐漸流失，老人也在凋零。有時一轉眼，原鄉部落已今非昔比，不是兒時的模樣，因此原音採集的計畫，一方面是跟時間賽跑，盡力保留原住民的公共財，一方面是親眼去見證不同的部落文化。阿爆苦心收集來的古調，從未想過牟利，而是經過後製，連同歌詞上傳到YouTube，這項計畫也提供了手機APP的載體，無償供大家學習。

在新專輯裡，阿爆有四首新歌融合了原民古調，很多詞曲的創作來源，來自再平凡不過的日常生活。「我覺得新舊一定要融在一起。」阿爆注意到，年輕人的生活，可能沒有機會學習這些歌，如果把古調置入到流行音樂之中，「起碼年輕人可以藉由流行歌曲，聽到古早的歌謠。」

例如專輯中與李英宏合作的新歌〈無奈〉，巧妙使用排灣族社會中的流行語tjakudain（不然怎麼樣呢？）呼應台語的「恁毋答應」，紀念排灣族與漢族間不被允許的愛情，中段高亢的吟唱，就是採用了排灣族流傳的〈無奈歌〉。

〈1-10〉的歌詞則是由阿爆的媽媽愛靜作詞，以排灣族數字1到10為創作素材，如同排灣語的基礎教學。不過阿爆覺得這首歌與其說是教材，不如更像是自己的族語作業簿。

新舊融合也不是什麼古謠都能適用。例如傳統的祭祀歌，阿爆就盡量避免使用，「因為那是在祭儀中才使用的歌曲。」阿爆睜著古靈精怪的大眼睛，語調搞笑地說：「講白話，你沒事叫那麼多祖靈來幹嘛？總不能叫他們下來看個演唱會吧？」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阿爆採用的是「人間在唱的歌曲」，是日常隨手捻來的歌謠。

《kinakaian 母親的舌頭》專輯推出後，輕快的電音或饒舌，主流的MV拍攝手法，酷炫的太陽神造型，讓不少人大讚足以進軍國際。一名被阿爆圈粉的粉絲，宣稱自己的排灣語程度為零，卻鉅細彌遺地把〈無奈〉歌詞，從虛詞、詞根、詞綴到名物化，全數做了詳盡的文法分析。認真的程度，讓阿爆的媽媽忍不住問：「那個分析tjakudain〈無奈〉的人，是不是很想談戀愛？」

「看看你的鞋子，跟我們穿的不一樣？看看你的膚色，是那麼地白皙……」阿爆跳脫了刻板的文化符號，透過〈無奈〉的歌詞訴說著排灣族與漢族的差異，這位古老傳說中太陽的後裔、排灣族的女兒，以美麗的聲線，證明音樂可以超出語言與族群的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