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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怎麼說 高中刊物刻畫生命印記

(莊坤儒攝)

(莊坤儒攝)
 

高中是青春擾動的年歲,渴望獨立,企盼自由,在課業的夾縫中,歷練社團、人際、自我,每一個年輕的靈魂正悄悄長出自己的樣子。他們有自己看世界的角度,有發聲的想望,他們把對世界的想像與期待,凝結在校刊裡,向外界傳遞。

 

每年春夏,當我們正為熾陽的悶熱感到煩躁時,許多高中校刊社忙著截稿、排版、出刊,趕在畢業典禮前讓學長姐們能帶著屬於這個時代的青春記憶,往前邁進。而校刊社也帶著他們引以為傲的作品,參加校刊競賽的舞台,彼此角逐、觀摩。

離開高中校園後,多數的人很少有機會能再接觸校刊,但若能走一趟紀州庵舉辦的校刊競賽展,我們將驚訝的發現,校刊內容的豐富多元及版面設計的精美,校刊不再只是校園生活的紀錄,它是高中生思想的化身。
 

蔡淇華創辦惠文高中新聞社,並陪伴學生在校刊的編務中成長。(莊坤儒攝)

蔡淇華創辦惠文高中新聞社,並陪伴學生在校刊的編務中成長。(莊坤儒攝)
 

譜寫時代記憶

高中校園裡編撰校刊的社團名稱各異,青年社、校刊社、新聞社等,刊物製作是這些社團的核心,從選題、企劃、採訪、撰稿、編排,通通由學生一手包辦,每間學校都匯聚了一群有想法、有執行力的年輕人。

在紙本閱讀日漸式微的現代,需要的資訊只要上網就能查閱,各大雜誌社也接連數位化,紙本刊物看似要被時代洪流給吞沒,但校刊的存在卻有其時代意義。已參與全國校刊競賽評選十多年、高師大國文系副教授李金鴦形容,編輯校刊像是在跟時間、歷史競逐的長途接力賽。每屆校刊取材自當下的學校事件或社會環境,所以校刊就保存了年輕人對社會、學校的想法,也造就了每本校刊的獨一無二。

在戒嚴時期,校刊內容偏向政令宣導,校方藉由審查來控制輿論,學生毫無言論自由可言。隨著解嚴、報禁解除,校刊漸漸由學生主導,但多數仍受校方審稿的制約,內容多為校園生活的紀錄,例如各社團的介紹、校內徵稿的文藝作品,少有帶著批判觀點的報導。

這幾年學權意識高漲,加上教育部宣布校刊改採自由購買,印製經費由社團自籌,學生也極力爭取內容的自主性,許多學校的校刊已不再受審核。曾參與兩屆紀州庵校刊競賽展的紀州庵行銷企劃林昱豪觀察,以往的校刊比較制式,外觀樸素、內容小眾,但這幾年校刊跳脫校園,學生走入社區進行校外採訪,探討如婚姻平權、香港反送中等社會議題。例如《北一女青年》就曾因為學校附近的抗議人士引發她們的好奇,進而做了原民運動「沒有人是局外人」的報導,探討原住民傳統領域議題。加上排版軟體的普及,年輕人受到商業雜誌的吸引,使得校刊的編排越來越多元奔放,具有潮流感,跳脫了校刊的包袱。「每一本都能看到學生想要藉由校刊發聲的企圖心。」林昱豪表示。

承載生命

如果說教育的本質是培養獨立思考的個體,讓每位進入校園的孩子都能變得比原來更好;那惠文高中新聞社的指導老師蔡淇華,就是透過校刊來實踐他對教育的期待。

自2002年創辦新聞社,蔡淇華一路見證學生的成長。原本以校史紀錄為主的《惠聲惠影》就是在某屆學生的提議下,將各班自由發揮的專欄取消,改為由社員企劃全刊內容,使刊物更具有整體感。報導主題也從蔡淇華訂定,漸漸由學生主導,陸續做出探討空汙問題的〈迷霧時代〉;〈十年鎏光〉捕捉香港居住正義、方言流逝的光影等。全刊160頁的內容紮實而深刻,例如最新一期的〈分;號〉,以憂鬱情緒為主題,參考董氏基金會所設計的相關問卷,透過網路及校內隨機發放,調查國高中生的憂鬱傾向,並專訪諮商心理師、走出憂鬱症的藝人Lu Lu、療癒系作家肆一等。版面設計也十分切題,底色從黑到灰再到白,象徵從情緒幽谷迎向黎明曙光。

經由歷屆社員一點一滴的調整,如今的《惠聲惠影》,連封面都特地組成封扉小組,由負責攝影的同學擔任企劃,向全校徵選模特兒,並依主題發想拍攝情境。例如〈迷霧時代〉,就是兩個同學戴著防毒面具,站在灰濛濛的城市裡。再加上許多公眾人物的採訪報導,如果不是封面的學生照片點出校刊的象徵,《惠聲惠影》十足有商業雜誌的味道。

跟多數的校刊社一樣,惠文新聞社製作刊物的技巧都是學長姐帶學弟妹,在實務中一點一滴累積經驗。但其他學校的校刊多為一年一本,《惠聲惠影》則是半年一刊。翻閱各期《惠聲惠影》,會發現同屆社員的上學期作品總是略顯青澀,蔡淇華將之比喻為練習本,讓學生自己摸索,「任何東西只做一次不會內化成為能力。」是蔡淇華的堅持。他相信做校刊不只增加文字能力,其他如膽識、行銷、時間管理、溝通技巧等,這些帶著走的能力也能在一篇篇稿件的磨練中習得。

例如原本寡言有點抑鬱的孩子,經過校刊社兩年的洗禮,現在能對著學弟妹講課,言談間也多了自信笑容。又或是蔡淇華鼓勵有憂鬱症的孩子用文字創作,將內心的苦楚化為靈感,讓他們的作品在校刊裡刊出,甚至獲得中台灣聯合文學獎的肯定。看著孩子變好帶給蔡淇華莫大的快樂,曾出版多本教育書籍的蔡淇華認為,做校刊能近身觀察孩子的想法,也讓他跟著時代的脈動,「學生就是我的田野。」他笑說,自己要帶新聞社帶到不能動為止。
 

從過去的政令宣導,到如今題材多元、設計感強烈,附中青年社的變化,就像為高中刊物的獨立做了見證,讓大眾看見年輕人發聲的勇氣與熱情。(莊坤儒攝)

從過去的政令宣導,到如今題材多元、設計感強烈,附中青年社的變化,就像為高中刊物的獨立做了見證,讓大眾看見年輕人發聲的勇氣與熱情。(莊坤儒攝)
 

航向世界

校刊自從開放自由訂購,校刊社的經費不像過去穩定,倒社、籌不出印刷費用等狀況,成為現代校刊社的挑戰。1958年創社的建中青年社(簡稱建青),也在去年一度瀕臨倒社。

「當時高一升高二的社員只剩一位同學和我,同學轉社,所以我要不也轉社,建青就倒了;不然就是我接下幹部,然後找不到人加入一樣倒社。」建青149期社長邱景琦緩緩地說出當時心境。結果,他毅然選擇扛下建青的招牌。

邱景琦先說服幾位同班好友一起「入坑」,「他有個偉大的理想,說要讓建青重新復出,回到以前社員蓬勃的榮景。」副社長張紘齊表示,自己就是被邱景琦的熱血打動,才加入建青一起開創新局。幾位核心幹部底定後,他們接著製作宣傳手冊,在新生入學時發放,讓建青不被淹沒在校內70幾個社團裡。此舉奏效,順利從1人社團壯大為15人,讓建青撐了下去。

一年一刊的《建中青年》,要為當年度留下紀錄。2019年,在這群大男生心中的大事件,沒有別的,就是香港。他們在編輯室報告上寫著:「今年一整年,香港的學生沒有作業,他們都在上歷史課,他們自己就在寫歷史。今年一整年台灣的學生也沒閒著,我們都在上公民課,學習怎麼當一個對民主自由心存敬意的公民,當一個勇敢捍衛基本人權的公民。」

他們訪問了在台的香港留學生、台灣的高中生,捕捉年輕人對反送中事件的想法;解釋與香港有關的名詞,例如「和理非」、「建制派」、「逃犯條例」、「雨傘革命」等,並持續關注香港動態,將每個時間點的事件製作成大事紀年表,讓整起運動的脈絡更清晰。社員們還採訪了多次赴香港第一線考察的記者夫妻檔陳怡靜與嚴文廷,以及台灣多位專家學者對香港議題的觀點。從點到線到面,這群年輕人用自己的方式,將香港反送中運動的輪廓完整地呈現。他們的視角不被課本侷限,而是對世界懷抱巨大的熱情,他們希望透過關注,為香港和台灣的年輕人帶來力量。

盛放熱情之所在

說到校刊獨立運作,附中青年社(簡稱附青)的自由奔放,讓看過的人印象深刻。從2014年開始,附中青年社就以「附青」的諧音「付清」,推出一個全新的刊物品牌《payoff》。內容也漸漸不再侷限於校園事務,遊戲音樂、藝術史、精神疾病、電影評論、歌單推薦……,報導的範疇繽紛雜陳,每個成員深入研究自己有興趣的領域,再將之以流暢的文字,以及具現代感的視覺設計編排,透過雜誌傳遞給讀者。

除了用刊物為自己有興趣的題材發聲,附青也用行動倡議。例如2018年公投前夕,在學校走廊發起同婚短講,鼓勵有投票權的高三生投下寶貴的一票;或是在跨校舉辦的校刊社迎新大會上,做媒體識讀的演講。「沒有不能說,只剩不敢說。」是附中青年何雨忻在編輯工作坊裡對學員的分享,某種程度也說明了校刊社作為一個校園媒體應該有的覺知。

隨著高中校刊逐漸走向社會,擴大他們報導選材的範圍,他們的影響力也向外延伸。像是位於台中市七期重劃區的惠來遺址,裡面蘊含了豐富的史前文化遺物,原本要被改建為百貨公司或汽車旅館,經過惠文高中新聞社的報導,並發動台中市高中生的集體連署,最後挽救了遺址的命運,為台灣保留珍貴的文化資產。

今(2020)年八月是全國高級中等學校學生校園刊物競賽結果公布的緊張時刻。但高中刊物其實沒有孰優孰劣,每間學校的風格、內容皆自成一格,無法被定義。就像蔡淇華常常鼓勵學生的:「凡出我手,必屬佳作。」這般的自信,其實根源於編輯刊物的過程中,學生們曾用盡全力、燃燒生命小宇宙,為自己的青春寫下不後悔的璀璨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