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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之鑰 尋找失聯的第二位媽媽

(莊坤儒攝)

(莊坤儒攝)
 

在台灣,有一群孩子小時候由東南亞籍保母照顧,即使彼此語言和文化不同,但經過長時間的相處,卻發展出家人般的感情。這樣的連結沒有隨著保母離開而中斷,長大後的孩子,藉著認識東南亞文化、關注移工議題,延續他們對「第二位媽媽」的思念,從他們的角度,也反映出家護移工在台灣的生活與挑戰。

 

今年四月,高三生許紫涵透過台灣與印尼的媒體,在線上見到失聯十幾年的保母Dwi。稍後,大二生謝佩妤也在越南網紅的幫助下,連繫上保母阿秋。兩位保母對此都高興地表示,原來當初照顧的孩子仍記得自己。不僅如此,他們過去向孩子描述的家鄉景象,也成為孩子長大後的追尋。

不是幫傭,是家人

小時候,喜歡卡通「庫洛魔法使」的許紫涵,總是稱呼Dwi為主角小櫻,而自己就像是圍繞在小櫻身旁的夥伴小可,從此家人也跟著這樣稱呼Dwi。每天早上一醒來,只要她發現父母不在,Dwi就會幫她撥電話,讓她聽父母的聲音。從幼稚園回家後,Dwi會帶她到家裡附近的街道散步。晚上,Dwi會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我跟她相處時,不會有一種上對下的感覺,也不會因為國籍或語言不通,而無法溝通。」小時候的許紫涵很喜歡說故事,而Dwi就是她最好的聽眾。也因為父母工作繁忙,經常不在家,兩位哥哥白天也需要上課,Dwi因此成為陪伴她最久的「家人」。

沒想到,有一天早上,許紫涵醒來後,卻再也找不到Dwi。僱用期滿的Dwi,怕孩子無法承受分離的悲傷,選擇不告而別。但許紫涵卻因為沒有機會表達離別的情緒,心裡某扇門從此上鎖,往後面臨父母外派的時刻,她總是會隱藏自己的不捨,獨自面對難過的情緒。

十幾年來,尋找Dwi的想法不時出現,卻因為現實考量,遲遲沒有採取行動。直到她看見了一道作文題目「最珍貴的東西」,想起了Dwi送她的泰迪熊與兩人的回憶。文章寫完後,眼淚已不停地湧出。從那天起,她經常夢見Dwi。綿延十幾年的感情,在新冠肺炎期間加劇,印尼疫情的新聞讓她對Dwi的擔心日益升高,最後,她決定去找人。

為無聲勞動者伸張正義

許紫涵與Dwi的故事翻譯成印尼文後,首先在獨立評論刊出,後來在中央社駐印尼記者的牽線下,當地媒體也報導了這則故事。原本看似希望渺茫的計畫,有了重大進展。母親節當天,彷彿是上天眷顧,許紫涵與Dwi終於見面。視訊撥通前,許紫涵從補習班飛奔回家,在捷運上甚至不禁喜極而泣,全程她都用手機錄了下來,以記下這段值得慶祝的時光。

「妹妹,妳胖胖!」Dwi見到許紫涵後,不斷詢問她吃飽了沒。這通重逢的視訊電話,兩人聊了四個小時,思念的話參雜許多眼淚。許紫涵知道Dwi現在幾乎不使用中文,於是用最簡單的字來表達,彷彿小孩般說話。她也知道Dwi聽不懂時,會以「對啊」草草帶過,所以當她聽見這樣的回應,就會換一種說法解釋。兩人也約定,當疫情結束之後,要在印尼見面。

找到Dwi後,許紫涵認為自己對台灣的東南亞移工,責任感更重了。幼時的第三任保母離開台灣前,因為求助無門,只能向年幼的她表達心聲。對法律領域有興趣的她,原想要透過「體制內程序」為遭受不平等待遇的移工發聲。但經過這次尋找Dwi的歷程,她相信媒體與文字也能發揮力量。「無論如何,只要真心想做一件事,全宇宙的力量都會聯合起來幫你!」樂於嘗試的許紫涵自信地說。
 

謝佩妤與奶奶都很懷念阿秋在台灣的時光,將她視為家中一份子。(莊坤儒攝)

謝佩妤與奶奶都很懷念阿秋在台灣的時光,將她視為家中一份子。 (莊坤儒攝)
 

兒時的任性與依賴

問起謝佩妤「阿秋」離開她時的心情,記憶已經略顯模糊,但是坐在一旁的阿嬤,回憶仍然鮮明:「阿秋離開的時候,抱著我哭啊!我還買了一些禮物,讓她帶回家。」說起阿秋,阿嬤不斷稱讚她的乖巧與細心,當初照顧孫女的小細節,仍歷歷在目。

謝佩妤一家將阿秋視為家人,不僅與她同桌吃飯,還將她當作家庭中的「女兒」,阿嬤會買衣服送她,媽媽會帶她去做頭髮,甚至有次阿秋生病,媽媽還親自帶她到醫院打點滴。反而與阿秋相處時間最長的謝佩妤,小時候脾氣拗,對阿秋的說話口氣差,還會惡作劇。

「以前阿秋聽不懂中文,我就會生氣。有一次吃飯,我還爬到阿秋背上,沒想到她站起來,我就摔下去了。」謝佩妤說自己對阿秋的態度,可能是模仿爸爸。外型與個性都粗獷的父親,常常對阿秋說:「反正你以後就要走了啦!」這種令人傷心的話,但是阿秋面對這對父女,總是面帶微笑,靜靜地聽。

謝佩妤雖然會兇阿秋,但心裡對她的依賴卻比母親還深。夜裡尿床時,她總是會到弟弟房裡,叫醒阿秋幫她處理,避免驚動身旁的母親;就讀幼稚園被懷疑偷竊時,所有人都不相信她,但她認為如果阿秋還在台灣,一定會站在她這邊,因為阿秋總是無條件地接納她。「以前阿秋還會帶我去看附近的野貓、野狗。」從小喜歡動物的謝佩妤,現在就讀中興大學獸醫系,醞釀夢想的過程,阿秋也參與其中。

尊重每一位用心的照顧者

「長大後,一個人睡覺或待著的時候,常常會想到阿秋。」在基隆長大的謝佩妤,獨自到台中念書,孤單的時候特別容易想起阿秋。當回憶浮現,她開始因為父親與自己當時的態度,對阿秋感到慚愧,心想阿秋一定不會懷念壞脾氣的自己。直到看見許紫涵與Dwi的故事,她才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再見阿秋一面。

透過越南網紅范草雲的文章分享,謝佩妤收到許多越南阿姨的訊息,告訴她:「你真的很棒!」、「你寫得很好」與「阿姨很想你」等訊息。更令她驚喜的是,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找到了阿秋。

在視訊時,阿秋對謝家的記憶,甚至多於鏡頭後的謝佩妤與其母親。她記得以前常跟阿嬤一起到附近的明月寺拜拜,也記得常與謝佩妤散步的田寮河。回到越南後的阿秋,常穿著女主人送她的千鳥格洋裝,與朋友去唱KTV。現在,「找媽媽」的新聞曝光後,鄰居都會詢問她何時要到台灣與謝佩妤一家團圓,儼然成為當地的「明星」。

因為阿秋,謝佩妤在孤單時,能享有一段溫暖的回憶,也對越南多了一份好奇,當她在高中地理課,聽見阿秋故鄉的地名,總是會有熟悉感與期待。也因為阿秋,她對於移工的遭遇,更有同感,「不是每個移工都被善待,有些人仍有上對下的階級概念。」透過這次「找媽媽」的機會,她想提醒家中有外籍幫傭的家長,要注意自己的態度,以免孩子模仿。

重視移工的情感需求

「尋找失聯的第二位媽媽」計畫發起人、獨立評論總監廖雲章,協助許紫涵與謝佩妤傳播他們的故事,她從中反思,台灣人普遍低估情感勞動的價值,有些外籍幫傭,不僅吃剩菜,甚至只能睡地板,但是,他們卻是家中受照顧者最重要的倚靠。前(2018)年的移民工文學獎首獎<關於愛>,主角是一位照顧身心障礙孩子的看護,經過多年悉心照料,孩子終於開口,但他說的第一個字不是媽媽,而是「阿姨」。

廖雲章表示,除了台灣有「找媽媽」的案例,也有阿拉伯與荷蘭的孩子到印尼大使館,想知道外籍幫傭的現況。無論各國,在處理「分離」這件課題時,都需要花時間處理,以免孩子心中留下遺憾與創傷。未來,謝佩妤計劃成立網路平台,蒐集相同經歷的故事,讓無聲勞動者的付出被看見。

「他們不是傢具,是家人。」廖雲章認為,此時是台灣反思與東南亞勞僱關係的機會,無論是政府或大眾,都要理解移工也是一個有七情六慾的人,不只是給薪水就好,還要顧及他的感受。過去,曾有雇主幫助菲籍幫傭,以投資餐廳的方式,協助她留在台灣生活。廖雲章希望,未來,這樣的故事能越來越多,東南亞移工都能在異鄉感受到尊重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