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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春半島 古調新唱 騎行台26線

(莊坤儒攝)

(莊坤儒攝)
 

台26線是一條環繞恆春半島的濱海公路,騎行時轉頭一望,淡藍的天空與大海連成一片,另一邊則是高聳亮綠的山際線。騎進小鎮晃晃,像是翻開一頁從未讀過的台灣歷史,多元民族在這塊土地互動,留下珍貴的遺跡與故事。

 

這趟騎行從恆春古城開始,鎮上四座城門在清朝時期建立,是台灣保存最完整的古城。當地居民總是以「城內」、「城外」向彼此說明待會要去的位置,或以此指引外地人方向,100多年前的建築,外觀雖有些毀壞,卻深刻影響著現代人的生活。

森社場所的年輕人們

騎在西城門附近的街道上,有一間店的名字抓住了我們的目光:「森社場所」。

「森」林加上「社」區,原來是一處做社區生態旅遊的地方,店內以販售恆春半島在地農產及特色伴手禮為主,旅客若有行程安排的需求,也可以在這裡諮詢。《光華》團隊曾在2016年到此拜訪,採訪「里山生態公司」創辦人林志遠,回顧其創業歷程並介紹他經營的實體店面「森社場所」。

2012年創立的里山,其團隊成員從研究所時期,就已經開始與墾丁國家公園管理處合作輔導社區,深入在地15年,如今已幫助11個社區,開發46條路線,培訓133位社區解說員。旅客人數從一開始幾十人,成長到現在幾千人,「而年營收光看社頂社區,去年就有300多萬,全部進入社區,養活很多居民與返鄉青年。」林志遠說。

負責安排社區培訓的陳俊融表示,社區解說員年齡大約40~65歲,在他們的生活場域裡,有很多故事可以講,再加上大學教授的培訓課程,補足了專業知識的不足。社區老師們態度積極,他回憶有位老師曾說:「昆蟲的課我都上過啦!我想上一點蕨類的。」甚至有老師今年已經上了200個小時的培訓課程,遠遠超出要求的時數。

里山的團隊,除了培訓老一輩的居民,也與他們一起創作,用年輕的視角,呈現經典的文化資產。林志遠以恆春民謠為例,「那唱的是以前的生活,先人移民到台灣後,因為生活很苦,所以藉著彈月琴紓壓,但現代人很難理解民謠悲情的曲調。」於是團隊成員余楊心平改編民歌,與奶奶們合組民謠團,一起彈月琴,參加半島歌謠祭。

「民謠有六個調,是固定的,但是歌詞可以有各式主題,有奶奶就會唱她煮滷肉飯、青草茶的日常生活。」余楊心平分享。

問起他們加入里山的源由,陳俊融與余楊心平表示兩人都曾在墾管處當替代役,跟著所屬機關輔導社區,後來就被林志遠邀請加入團隊。雖然他們都不是在地人,卻因著恆春的生態與人情味,以及對社區的牽絆而留了下來。「雖然有時與社區溝通會產生摩擦,但他們其實已經認同我們,把我們當成家人。」兩人笑著回答。

恆春建城,地位翻轉

下一站,前往西門,尋找恆春建城後的歷史。

我們邀請在地文史工作者──念吉成老師,講解恆春古城的歷史,並導覽周遭景點。他的工作室取名「瑯嶠」,是排灣族對恆春的古稱,以原住民的角度來看這塊土地,而不只是從漢人的觀點出發。

瑯嶠在清朝時期,原本被朝廷視為化外之地,但是羅妹號事件、牡丹社事件等外國武裝犯台的行動接連發生後,清廷才開始意識到其重要性,並設縣治理。被派遣到當地的欽差大臣沈葆楨認為這地四季如春,因此取名「恆春」。這個新地名不只反映恆春開始受到政府重視,也象徵漢人文化開始大量進入。

念吉成拿出古書,指著上面的地圖,對照實際地景,津津有味地解釋著:「會設城在恆春是因為風水好!後面有三台山,左邊有龍鑾潭,右邊有虎頭山,前面還有西平山做屏障。」城內住著當時的權勢人家,城外則是一般平民。

西門城內的廣寧宮,依傍在一塊如山的巨石上,氣勢雄偉。但念吉成說:「那可不是山,而是隆起的珊瑚礁。」深藏在海底的珊瑚礁,隨著地殼變動,抬升至陸地上,清朝的官員還在上面蓋涼亭,招待賓客,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炸毀了上面的遺跡。現在此處成為猴洞山史蹟公園,旅客可拾階而上,環繞小山丘一圈。

問起念吉成為何如此熱衷恆春歷史,他笑著說:「我不得不做啊!我身上太多故事了!」多年前,他在母親的床頭櫃發現一疊黑白照片,好奇的他為了還原這段歷史,開始投入恆春半島的文史研究。經過考察,他發現照片內是日治時期被徵召至南洋的台灣人,正在當時恆春公會堂前列隊集合,其中一位正是他母親前段婚姻的先生。再加上他的養父是鵝鑾鼻燈塔看守,因此時常聽到附近一帶的故事。自然而然,深度了解半島歷史,成為他的使命。
 

阿朗壹古道介於台東達仁與屏東旭海,是台灣少數未有公路開發的路段。(莊坤儒攝)

阿朗壹古道介於台東達仁與屏東旭海,是台灣少數未有公路開發的路段。(莊坤儒攝)
 

社頂公園的生態解說員

我們沿著台26線,騎到社頂公園,參加社區生態導覽。

「各位嘉賓,這邊請!」今年70幾歲的賴永源,穿著印有社頂徽章的導覽衣服,指示著旅客前進的方向。然後中氣十足地介紹:「這是大葉山蘭,又稱蘭嶼芒果。」「這是咬人狗,上面的蟻酸會讓皮膚發癢,你不小心碰到,可以用鹼性的姑婆芋來中和,但要小心它的塊莖有毒。」「這是過山香,又稱番仔香草,以前原住民山上的工作結束,會拔下幾葉搓一搓,消除汗臭。」

被旅客稱為「賴博士」的賴永源,介紹植物時會連結生活經驗,拉近旅客與植物的距離。而對平常生活在都市的我們,如入大觀園般,對身旁的一花一木不斷嘖嘖稱奇。尤其在穿越珊瑚礁形成的裂谷時,親眼見證了30-50萬年前地殼擠壓產生的奇景。

「這腳印是梅花鹿的嗎?」有旅客低著頭,仔細觀察泥土上的蹤跡,期待能看見梅花鹿一眼。我們循著線索,發現腳印的盡頭消失在樹林裡,一行人正失望時,賴永源帶領大家走向另一處的樹林,兩隻梅花鹿正好探頭出來,直愣愣地盯著我們看,眾人又驚又喜,小聲地歡呼著,避免驚動牠們。

再往前走,剛好有兩位墾管處的生態志工在調查蝴蝶,雖然兩人年紀稍長,但介紹起蝴蝶的名字、花色與蛹,活力可不輸年輕人。「這是大白斑蝶的黃金蛹,漂不漂亮!」一位志工得意地指著他手機裡的照片,露出了笑容。生活在恆春半島上的人們,總是可以自信地去守護並分享自己土地上的美好事物。 

佳樂水的陸蟹調查員

騎車一路向南,途經鵝鑾鼻拍照留念後,我們前往衝浪勝地──佳樂水。

走在鵝鑾鼻到佳樂水的這段路上,想起念吉成提過的歷史。原本台1線只延伸至鵝鑾鼻,但是,在前滿州鄉長尤欽榮的努力下,政府向東開闢這段新公路,成為台26線的第一段(楓港──佳樂水)。

當年,行政院長蔣經國南下拜訪朋友,受時任鄉長的尤欽榮邀請,沿著珊瑚礁小路,前往參觀附近的瀑布。抵達之後,蔣經國欣賞著美景,詢問這地地名,眾人回答:「加落水(台語)」,意思是「天上掉下來的泉水」,但蔣經國認為這個名字不夠文雅,因此親自命名為「佳樂水」。

佳樂水附近一帶,原是軍事重地,當時政府也沒有預算闢路,但尤欽榮認為興建「佳鵝公路」能將墾丁的遊客導引至佳樂水,促進當地觀光收入,在他的力爭之下,蔣經國於是答應了這個請求。

夜晚,到佳樂水附近的海灘觀星,遇見一位男子頭戴探照燈,一手握著長夾,一手提著水桶,低頭到處尋覓。上前詢問時,才發現他的衣服上印著一隻螃蟹,而他的名字是古清芳,一位陸蟹調查員。

過去,他是老鷹獵人,以精準的槍法自豪,但也令墾管處頭痛不已,每次只聽到他的槍聲,卻抓不到他的人。直到後來,古清芳發現家人常為他提心吊膽,尤其是女兒在學校聽見生態保育的宣導時,心裡五味雜陳,於是,他放下獵槍,不再冒險。

轉變初期,古清芳還是會「手癢」,但內心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他放棄了打獵的欲望,決定成為一名生態志工。這幾年,他跟著學者到澳洲的聖誕島,與當地研究員交流,學習生態保育工法。現在的他全心投入滿州陸蟹的調查與保育,甚至有研究生以他的姓氏命名新品種為「古氏擬相手蟹」,感謝他多年在此領域的貢獻。

東海岸的多元文化

在滿州鄉,有一條歷史悠遠的古道,介於滿州與茶山,因此名為「滿茶古道」。昔日原住民斯卡羅族人會經過這條路去海邊捕魚,而在日治時期,國語傳習所的小學生也會走這條路去上學,因此,又稱「捕魚路」、「學生路」。

日治時期,全台總共有14間日語傳習所,滿州是第一個建校的地方,而當時的恆春廳長,是前沖繩縣師範學校校長相良長綱,可以窺見日本想要教化原住民的決心。

滿州鄉生態旅遊觀光促進會理事長馬仙妹告訴我們,滿茶古道與南仁山是社區主要的生態旅遊路線,雖然近期旅客不多,但是對生態保育有熱情的她相信,只要有一、兩個人聽進去保育的觀念,他們的努力就值得了。

踩著腳下踏板,向北前往旭海部落,一探當地原住民文化。從清朝開始,政府稱恆春一帶的原住民為「瑯嶠十八番社」,斯卡羅族大頭目卓杞篤與養子潘文杰,常在外交衝突發生時,負責居中斡旋。日治時期,潘文杰的後代遷徙至旭海部落,因此現在部落裡,有許多人姓「潘」。在這裡也可以看到阿美族、排灣族與卑南族等多元族群的生活面貌。

旭海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潘呈清說:「冬天很多騎腳踏車的,會來這裡泡溫泉,一次150元而已,很便宜。」1887年,潘文杰帶著英國探險家泰勒前往台東,途中發現從石縫冒出來的旭海溫泉,後來居民蓋了屋子,形成溫泉區。潘呈清也回憶,因為溫泉就位在國小附近,媽媽總是會叫孩子洗完溫泉再回家,於是有同學出門時,靈機一動往頭上擠洗髮精,下課後就可以直接跳進水裡洗澡。

最後一站,我們前往阿朗壹古道,由當地人穰懹擔任導覽員,從台東達仁進入。上山前,會先經過750公尺長的礫灘,太平洋來的海浪不斷拍打海岸,空氣中充斥著「轟!轟!」的聲響。穰懹說,在不同季節,石頭會被海浪磨塑出不同的面貌,海漂垃圾也會被帶到海灘上不同的位置。

走過一階又一階的石梯,想像著先民穿越時的艱辛,穰懹告訴我們:「排灣族迎娶的時候,還要扛轎走呢!」小時候他也常跟著長輩來這裡採月桃葉,收穫滿滿地回家。貼心的他,每走大約20階,就會喊:「停~休息一下!」經過大約一小時,我們攻頂了。向下一望,湛藍的海洋裡有兩隻海龜漂浮著,穰懹打趣地說:「這裡拍照要拍醜,很困難喔!」

望著壯闊的海景,回想這幾天聽見的歷史故事。突然發現,恆春半島的美,不只在其大山大海,還有多元民族相遇、互助,留下來的集體記憶。這些珍貴的文化,造就了這塊土地獨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