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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荷生當了20多年的里長,照顧社區的老、少、貧、弱,起心動念全因「看到了需求,而自己有了能力……。」
「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禮記.禮運》如是說。這是台灣學子從小熟悉的篇章,但您可曾見過大同世界的模樣?在台北市極其弱勢、貧窮的中正區忠勤里,里長方荷生正努力一步步地實踐「是謂大同」的世界。
一早,位在台北市中正區忠勤里的「南機場樂活園區」(以下簡稱「樂活園區」)內,元門太極學苑的老師正帶領社區的長者做伸展操。廚房裡志工們從洗菜備料到烹調中午共餐的料理,一刻不得閒。時間接近中午,來共餐的長者圍著圓桌坐,閒話家常等開飯,騎摩托車的、開廂型車的送餐志工都待命中。
擁有一頭漂亮銀白髮的里民郭李阿碧,她的日子可忙著呢!一早到樂活園區幫忙撿菜,中午跟大家一起共餐,午睡後去熟識的店家聊天,下午四點再去幫忙維護「享食冰箱」的秩序,晚上就等著孫子回來晚餐。已經83歲,她還能勇健地爬上三樓的住家,八坪大的房子,廚房、洗浴、起居空間分明、一應俱全,牆上顯眼處貼著里長方荷生的電話,還有跟著社區到馬來西亞參加高智爾球(Wiser ball)比賽獲得第二名的留影。
在這個已有57年的老舊社區,雖然違建老舊,但在里長方荷生的號召下,各人發揮所長、在能力所及之處合作互助,有著暖暖的人際互動。
曾經美麗,今日唏噓1963年興建完成的南機場國宅,當時是全台灣最現代化的住宅,也是第一個有抽水馬桶的社區。所有的電纜線均地下化,路上見不著一根電線桿,作為政府建設的示範點,南機場公寓不時有來參訪的外賓,方荷生說他小時候,最常做的就是按抽水馬桶給來賓看,可惜當時不知要拍照,少了許多歷史畫面,他笑著解釋。
當初為了安置城鄉移民與水患受災戶,政府以先建後拆的方式,興建了南機場國宅。住宅坪數不大,但有了穩定的住所,大家可以成家立業。方荷生憶起,社區的防火巷是他小時候打羽球、躲避球的遊樂場。造型新穎的飛天旋轉樓梯到現在都很吸睛,社區外觀亦講究,當年父親經營彈棉被的小鋪子,連掃把畚箕都不能放在外頭,會被警察取締。但曾幾何時,昔日被視為模範的社區,落敗了;1980年代,空間不敷使用,公共空間被占用,住戶想方設法與「天」爭地,露臺外推、樓梯間增建,原本整齊一致的外觀,被各色鐵皮包覆堆疊,懷舊斑駁的時代感成為IG打卡秘境,也讓國際大導演盧貝松拍攝《露西》時來此取景。
但南機場國宅的現實是聚集了大量弱勢、高齡、中低收入族群,十多年前,獨居老人孤獨死的新聞屢屢見報,「很多長輩死在家裡,被狗、貓咬了,沒人管,只剩白骨。」方荷生說。
送餐、送終,一切只因為看見了1998年,方荷生當選里長,至今已經20多年。當年方荷生因傷在家休養,得空協助鄰近長者申請中低收入老人津貼。「當年出來選里長,其實什麼都不懂。最主要是看到這麼多老人的境遇,看到太多需要了。……我小時候媽媽走得早,是被周邊的長輩照顧長大。如今看到了需求,我想說有能力了……。」
只是,所有的照顧互動並非單方釋出善意就能被接受,一切都要從建立信任開始,長年獨居的老人防備心重,擔心他人另有所圖,為此,方荷生什麼都做,連處理後事都包辦。「為什麼我要幫老人家辦喪事呢?最大的原因是我要讓社區的老人相信我,第一讓他們願意吃我的便當,第二讓他們知道,無論如何,甚至到最後一哩路,里長都會幫他。」
要如何才能實質幫到社區的長者?方荷生向和平醫院求教。2002年,方荷生從送餐開始,「在忠勤里,長者的餐食的服務分三種,叫做『送、供、共』,送到家裡、自己來拿和到樂活園區跟大家一起吃。」
「我從『食』開始做,重點是之後怎麼持續關懷。」不僅只是吃飽,共餐的意義更在於讓老人家走出家門,跟社區互動交流,保持社會接觸,也方便關懷據點追蹤社區長者的資訊。
如今方荷生一天要準備超過300個便當,但政府能補助的數量經費有限,補助條件亦有規定,「比如說政府補助40位長者的餐費,但我能跟第41位說你不能來吃嗎?」大嗓門的方荷生反問。「社會局說不能補助,說資格不符,那就算了,我來做,我扛下來。」所以方荷生常說:「只做一天的共餐叫做辦活動,做五天那才叫照顧。」
許多關懷照顧據點為老人家量血壓、登錄數據,但方荷生更雞婆把血壓數據傳送到子女手機裡;為老人家檢測肌力,數據也都傳送讓子女知悉,「量血壓與健康並沒有關聯,而是把數據傳到子女,讓子女以行動關心老人家,這才與『健康』有關聯。」方荷生說。
看見了社區裡因為家庭功能不彰,孩子的教育被放棄,被帶著學壞,成為被觀護的非行少年。不忍心孩子走偏途,方荷生開辦國小、國中課輔班,他想接下每個下墜的孩子。他改稱「非行少年」為「飛行少年」,輔導他們考上英國咖啡師執照,有了一技之長,能夠自立謀生,為他們創造再一次的機會。
續食、共享、永續方荷生的餐食服務一開始從自助餐採買,之後再跟醫院廚房合作。2011年,把社區裡國防部所屬的空屋改建成「南機場樂活園區」關懷據點,2012年,建置愛心廚房,自力煮食。要張羅這麼多人的吃食,方荷生必得摩頂放踵地奔走食材,想方設法變出如「五餅二魚」的奇蹟。
他想到賣場下架的即期蔬果或是不合市場規格的醜蔬果,消費者不愛,但對方荷生來說卻是寶。他跟賣場家樂福談合作,協助企業處理這些下架的食材。「企業也擔心下架食材沒有好好處理,他們跟了我兩三個月,看我拿到食材、麵包後怎麼處理才放心。」
方荷生愛打趣說他的廚房是「無菜單料理」,因為今天載回來什麼東西,就出什麼菜;因為需求量大,每天收到的食材當天就端上桌,絕對沒有過期的疑慮。
「我讓企業相信我,從2016年開始試辦到現在,擴及到一百多家賣場都比照這種方式,一樣送給當地的小社福團體,你可以想像這樣全國被下架的食材,被充分利用,這是不是很棒的事。」
而每逢過年過節,都有企業捐助宮廟贈送社區長者白米,但拿回去的白米或放到生蟲,或被拿去換酒喝,食物浪費看在方荷生眼裡,十分不捨。剛開始他拿日用品跟老人家換白米,後來乾脆籌設食物銀行,他笑稱自己開的是「柑仔店」,你可以走進來自己挑需要的東西。為了讓食物銀行有更多元的品項,他找大賣場談合作,在賣場外設置「食物募集」花車,消費者在採買日用品之餘,可以順手捐助,這樣就充實了食物銀行的品項。
食物募集計畫擴及到台灣各縣市的家樂福賣場,資源收集後會被送到在地需要的人手上。「如果全部都給我,雖然我很胖,也吃不下呀!」方荷生玩笑地說。
他還租下社區內一間店面,開設「書屋花甲」咖啡店,以社會企業的模式營運,用續食設計餐點,除了推廣食物不浪費,也讓飛行少年在店內工作,賺取收入。
方荷生的經驗吸引許多社區來參訪討教,甚至與海外如德國、新加坡、馬來西亞、日本、韓國、中國上海等地都建立長期的交流互動,「他們都會問,怎麼會做這件事?怎麼做下去?實務面怎麼操作?可否被複製運用?」方荷生答說:「我所有的系統都能夠自主的運作,這樣才可以真正幫到人,可以被複製,也可以長久。」他花了20年建構起來的系統,想仿效的社區可以挑一個需要的項目去做,再慢慢培養讓社區長大。
和大家一起做才好玩放眼台灣,傳統的里長總被認為是選舉樁腳,專跑紅白包場合,方荷生可說是「非典型里長」。問他推動的經費來源,「我花十塊錢,政府大概給我三塊,我有七塊錢要自己處理。」他每天心裡惦念的事情就是「募款」,「我做這個沒有專利,但是誰做誰辛苦。」
「我知道我放手了,我可以輕鬆,可是我放手了這些孩子、老人真的會出狀況。」方荷生說。因此即便疫情期間,忠勤里的服務仍不間斷。「我對老人家的旅遊史、接觸史清清楚楚,而且老人在家看媒體漫天的死亡數據和報導只會徒生恐慌,不如來我這邊共餐、聊天。」社區的能量在此展現,「不只疫情時,連打仗都用得到。」方荷生胸有成足地說。
近年南機場國宅都更議題吵得沸沸揚揚,方荷生對於社區的未來也想得深遠,鄰近忠義國小的萬大線LG03站,他跟柯文哲市長已經談妥,要與捷運共構「忠義教育社福園區」,各樓層可做托嬰、托老、日照、圖書館、社區廚房,以後可以祖孫牽著手,一起來共學、共餐,而這個願景在兩三年內可望成形。這不是靠一個人的力量,而是社區的群力,「社區存在的目的是要發掘問題,我們去連結資源進來,照顧我們社區的老人,把家人也一起拉進來。……只有方荷生做不有趣,全部的人一起來玩,那才好玩。」
我們在「書屋花甲」採訪,遇見店貓「花甲」,他是一隻殘疾的貓,被人丟下樓而下半身癱瘓,方荷生收養下他,「花甲跳不高,所以店裡的瓶瓶罐罐得以安全」,方荷生還樂觀地說。在這弱勢的南機場社區裡,一隻殘疾的生命都有人看顧,一個「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世界,在方荷生的行動中漸漸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