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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摩爾古薪舞集 展演排灣當代身體語彙

被舞者們稱為「老師」的路之,一派長女性格,為解決學生就業的問題,毅然將團隊轉型為專業舞團。

被舞者們稱為「老師」的路之,一派長女性格,為解決學生就業的問題,毅然將團隊轉型為專業舞團。
 

你心目中的原住民部落,是什麼樣子?來自屏東三地門地磨兒部落的蒂摩爾古薪舞集的呼召,邀請大夥兒一同「去排灣」,去看看,這裡和想像中的部落,有什麼不同……。

 

「很多人問我,三地門最漂亮的地方是什麼?我總說,這裡沒有漂亮的風景;最漂亮的,是人。」坐在綠蔭環繞的咖啡館裡,蒂摩爾古薪舞集創辦人暨藝術總監路之‧瑪迪霖(Ljuzem Madiljin)這樣為此次的採訪開場。

你的生活,是我遠道而來的風景

採訪的前一日,我們參與舞團辦的部落導覽,隨著在地鄉親逡巡在大街小巷。對應起路之的這番話,細想之下不無道理。也不是第一回踏入原鄉,但多數大同小異,要嘛地理位置偏遠,要嘛人影稀疏,千篇一律的「老人、小孩與狗」,只有在節慶的特殊日子,才會突兀地湧現人潮。

但三地門不是。1935年,日人為了方便統治管理,將五個部落遷居合併,來到了這個舊名「Taracekes」的地方,重新命名為「Timur」(地磨兒)。如今,這個小鎮,有500戶人家定居,規模不像一般傳統部落迷你;除了常見的小學、教堂,不乏小吃、餐廳與咖啡館、服飾店,生活機能完備,棋盤格的街道整齊劃一,加上距離屏東市區僅半小時車程,高達九成以上的居住率,讓這兒處處呈顯出里仁為美的山城風情。

當我們行走在街區中,除了五位部落領袖家門前必備的象徵性石碑,以及用來集會的空地,一般的民房也常見融合傳統的石板、木雕、陶壺、獸骨作為裝飾,房舍周圍更環繞著大量花卉、盆栽、蕨類等美麗的植物,甚至可目睹到正在創作中的藝術家,一派旖旎風情,竟使人萌生猶若身置歐洲小鎮的錯覺。

一個愛與溫暖的所在

大家都說,排灣族是原住民族中,以家族為重,情感格外含蓄的一族,但即使不說出口,這些深情,都在這些美麗的細節中流露無遺。「排灣族文化最美的,不是大家刻板印象裡的節慶祭儀、唱歌跳舞,反而是這些文化的細節,以及裡頭人跟人的情感交流。」路之這樣說。

又好比在導覽後,觀眾們紛紛踏入由舞團經營的劇場,觀賞今年度舞團與舞蹈家林文中合作的新作。在觀眾入場前,篤信基督教的團員們手拉著手,誠心向神祝禱:「請保守我們的觀眾前來的路途上一路平安。」入場後,再紛紛遞上象徵著友好、歡迎之意的羊齒草頭花,以及繡著排灣族圖騰的口罩。登時,所有人的衣著都被巧妙地統合,即使簇擁在簡單且親密的表演空間之中,也和諧無比。

「這是一個溫暖有愛的地方。」不僅觀眾有感,就連從台北來到部落駐村一年的舞蹈家林文中,也在演後座談上反覆提了好幾回。
 

猶如大家庭和睦融融的舞團,也可從中看見排灣族以家為重、情感內斂卻又豐沛的傳統文化。

猶如大家庭和睦融融的舞團,也可從中看見排灣族以家為重、情感內斂卻又豐沛的傳統文化。
 

為孩子打造一處遮風避雨的地方

淳真、率直、熱情的性格,美的直覺,與能歌善舞的才藝,加上處處以家族、部落為重的排灣族文化……這些因緣的俱足,才催生出「蒂摩爾古薪舞集」,甚至從當時的無心插柳,走過創辦以來的15年長路。

一切得先從路之開始說起。路之的爸爸沙滔‧瑪迪霖(Shatao Madiljin),與弟弟巴魯‧瑪迪霖(Baru Madiljin)都是舞蹈家,出身自舞蹈世家的路之,從舞蹈系科班畢業以後,回到故鄉,原本循著科班生的軌道,成為了一名在學校兼課的舞蹈老師。

但由於不喜校方總將舞蹈視為對外宣傳的一項才藝表演,加上看到許多孩子的天賦異稟,不忍良材平白浪費;2006年,她想方設法先成立了舞團,好在課外時間,能以舞團的名義教導、培訓學生,將不少孩子紛紛送入舞蹈系就讀。

「結果,他們考上後,我反而壓力超大,一直問自己,妳打算給人家吃什麼?」頗具長女性格的她,對孩子一向視如己出,出於現實考量,2013年她將蒂摩爾轉為專業舞團,甚至把當時遠在台北,原本壓根兒不願意回鄉的弟弟召回,兩人胼手胝足,齊心為這些年輕舞者,打造一方可供棲息、遮風避雨的地方。 

從古謠聲線中重建身體語彙

蒂摩爾古薪舞集,代表了「以古為薪」,從傳統文化出發之意,不言可喻。台灣的舞蹈科班生,都有學習芭蕾舞的經驗,但芭蕾終究是西方的產物,東方人不如西人身材修長,跳起來總是輸人一截。就像雲門舞集,以太極導引的方式,開創具有東方性的現代舞,原住民族的他們,又該如何找到專屬的身體語彙?

路之認為,答案就在傳統文化之中。

只不過,排灣族的傳統是「以歌入舞,以舞寫歌」,歌舞是一體兩面,不可分割,不僅古謠在現代化的過程中逐漸佚失,舞蹈也是。路之便回憶:「小時的慶典都是看著部落耆老,手拉著手,一邊唱古謠,一邊跳四步舞。現在卻演變成,只有一個人拿著麥克風唱,有些人甚至會穿著高跟鞋跳,看起來就很奇怪。」

也由於傳統樂舞與生活的密不可分,因此,想找回過去的身體語彙,必須是全面性、沉浸式的環境,故她特別堅持,將舞團的基地、排練場設立在部落中,也要求所有舞者都得跟著族人一同學習,也唯有一同生活,才能對排灣族精神耳濡目染。

尤其,舞蹈系科班生的訓練,主要還是源於西方體系,但排灣族的傳統舞蹈鮮少腳伸直,或踮腳尖的姿勢;以經典的四步舞為例,主要是藉著腿部曲膝、前後左右移動,來產生韻律,身體語彙就與一般人所熟知的芭蕾截然不同。

「別看這個動作簡單,但你要很多科班生做,他們做不出來。」、「這個動作不是『蹲』,而是『沉』。」路之說明。倘若芭蕾表現出修長綿延的優雅美感,那麼排灣族的舞蹈,則是樸實渾厚的力量之美。

科班出身的路之,對於訓練舞者,開發出一套系統教學方法。首先所有進入舞團的舞者,不管是不是排灣族人,都得重新「歸零」,從傳統古謠開始學習。「聲線會自然帶動身體的韻律,透過呼吸方法,再轉化成當代的身體語彙。因此,你會覺得我們的舞看起來很傳統,卻又是這麼的當代。」路之說。

但訓練一名具有「蒂摩爾身體」的舞者確實不容易,初加入的舞者,從實習階段到正式上台,至少需要一年。

甚至,也曾有人質疑,為何要將舞團範疇框限在「排灣」,是否過於狹隘?但從小生長在部落的路之卻明瞭,16個原住民族,不同部落,依地理位置、文化習俗,從發聲方式與聲線,到肢體語言,是如此的不同。「我們或許可以騙過外行,但卻騙不過自己。」這是路之擇善固執的堅持。 

去樣板化、去符號化、去風情化以後

2020這一年,舞團邀請到舞蹈家林文中來到地磨兒,林文中同樣也出身自舞蹈世家,甚至路之的父親與林文中的母親,在過去還曾同組一團到歐洲表演民俗舞蹈。這樣奇特的緣分,讓兩人在看待原住民當代舞蹈上,擁有頗多共同之處。

雙方合作之下所推出的舞作《去排灣》,表演中,看不到任何傳統服飾的影子,衣著極簡的舞者,在乾淨的排練場地,恣意地躍動,同時唱誦古謠,乍看之下,流暢的肢體動作,確實是現代舞無疑,但歌舞雙軌進行的形式,卻猶若復刻了傳統,「你覺得這是傳統的排灣族舞蹈嗎?」在表演結束之後,巴魯上前詢問觀眾,眾人答案不一。

不論是路之或者林文中,皆不願族人的傳統樂舞停留在觀光化的刻板印象之中,常見舞者得穿上最容易被識別的傳統服飾,在特殊的場合,為了娛樂,甚至政治目的而演出。當樣板化、外在符碼、民俗風情都剔除得乾乾淨淨,剩下最純粹的是,由肢體語彙、從內在展現的身體美感。

這一趟「去排灣」,背後意味著超過十年,對內在文化的深入探索、重新認同與建構之路;也是一次向大眾開放的友善邀請,邀請觀眾暫時放下刻板印象,親自走上一遭,從互為友好的對等交流,遇見排灣文化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