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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鄉野.尋小米去 小米復耕的挑戰

深入鄉野.尋小米去

 

台灣的小米顆粒細小,帶著特殊的風味,但小米不只是小米。

從太古時期開始,有部落就有小米。根據行政院農委會的資料,1960年代全台小米種植面積達6,000公頃。小米是原住民的主食,是部落祭儀主要的祭品,一年四季流轉的節曆,均以小米為核心來計算。

隨著部落青壯人口外流,種植小米面積大幅縮減,200多種小米品種消失,小米失耕,連帶原鄉文化也失散零落,甚至有些部落釀的小米酒、豐年祭,都以進口小米取代,直到小米的復耕,亦復育了原生小米承載永續風土的路。

 

東台灣晴空萬里,大冠鷲在藍天盤旋,金峰鄉拉冷冷部落的山丘上,傳來噹啷噹啷的搖鈴聲。仔細一瞧,79歲的溫貞義正拉著用啤酒空罐串起的鈴鐺網趕鳥,成群的白腰文鳥卻老神在在地不為所動,仍站在穗梗上啄食小米,溫貞義得起身跑到田中央去,小鳥才會被嚇到飛走。

凌晨五點,天剛亮,溫貞義就到小米田上工。他說:「一定要比小鳥早上班啊!而且小鳥很聰明,知道你在打瞌睡,馬上飛過來。還好太陽下山,小鳥們也會回巢。」在小米成熟結穗的一個月間,小米農都得駐守在田間,稍一失神,回過頭來,連罕見的山麻雀也來大啖小米大餐。

趕鳥的無奈與生氣,是種小米的日常,卻是守住收成最重要的環節。

把小米種回來

台灣生產的小米具有特殊風味,價格是進口小米的四~五倍,但在市場卻供不應求。慈心有機農業發展基金會(以下稱「慈心基金會」)執行長蘇慕容分析,想擴展小米種植面積,就要處理嚴重的鳥害問題,如果不趕鳥,小鳥們不會客氣,會把小米吃得一乾二淨。

2019年6月起,慈心基金會承接國家發展委員會「建構花東六級化產業鏈計畫」,扣除花東盛產的水稻不談,想到台東就想到小米,這個富有區域特色的農作物,符合提高國產雜糧自給率,達到物種多樣性的目標。

但慈心早在2015年協助發展花東地區農產六級化的計畫中,就看到了小米沒落的困境與復耕的挑戰。蘇慕容說,以台東金峰、太麻里、大武、達仁這南迴四鄉為例,實際耕種小米的面積不到50公頃,耕種人力老邁,種植區域若在山坡與礫石地,無法機械化,若在種植集中的區域,鳥害更加嚴重。

把小米種回來,就要解決鳥害,提高種植面積的經濟效益,還有保種的問題。

趕鳥大作戰

為了解決鳥害,部落與農政單位方法用盡,老鷹風箏、稻草人,農委會台東區農業改良場甚至發明太陽能「趕鳥機器人」,可以在田間走來走去,但效期太短,過了四、五天之後,「老鳥」會察覺這些都是假的!

台東農改場經過多年的田間試驗,發現在太麻里、金峰、大武、達仁等地多是小面積的小米田,若是從開花結穗時,架設全罩式防鳥網,不用整天在田裡顧。推廣課長陳振義表示,人工趕鳥,只是把鳥從這一區趕到另一區,裝設鳥網後,可以達到百分之百的防鳥率。換成收成率,人工趕鳥,一分地可以有一半、約150公斤的收成;用防鳥網可以有300公斤,可說是事半功倍。

陳振義建議,考慮到通風性、遮光率,1.5公分孔徑的無結網,小型的鳥兒飛不進去,效果最好。至於多良村小米田面積較大,如要使用鳥網,不如協調米農同時撒種,同時結穗,大面積的小米田分散鳥害的損失。

但是一分地裝設鳥網的成本大約要1.5萬元,部落老人家捨不得投資,寧可自己顧一天、超過12個小時,因為自己顧不用工錢。陳振義認為,如果米農請人趕鳥,一天工錢要一千元,再加上一瓶保力達、二包檳榔、一個便當,真的不如直接裝設至少可以用四~五年的鳥網,治標也治本。

經慈心基金會協助向國發會、原住民委員會爭取,運用金峰鄉地方創生的經費來補助設置防鳥網,最快八、九月的秋作可以派上用場,希望能見機而作,杜絕鳥害。
 

小米經過脫粒、脫殼後,才能食用。

小米經過脫粒、脫殼後,才能食用。
 

新一代耕法

要解決農耕人力老化的問題,導入小型農機具是另一個解方。

曾在拉冷冷區推廣紅藜耕作的專案經理周思源曾發現,這個區域高達三分之二的農地廢耕,主因在於原鄉耕作人力老化,而且耕作的紅藜、小米,外面的盤商收購價低,沒有經濟誘因。周思源因而在2018年結合小米產銷班成立「代耕隊」,用中耕機協助除草、翻土,利用機器「條播」,取代傳統用手「撒播」,分擔了農作中最耗費勞力的部份。

代耕隊也請農改場協助病蟲害防治,鼓勵小米農實施不用除草劑、化學肥料的友善農法,增加消費者選購的誘因。周思源成立「原穀傳說」的品牌,打入里仁等有機市場通路,將小米收購價從原先一公斤80元,提高至160元,加上代耕隊的介入,這些年下來,單單拉冷冷區的耕作面積從近10公頃增為超過17公頃,同時按照季節輪作紅藜、樹豆與洛神花。

周思源計劃成立「南迴友善耕作雜糧合作社」,將代耕面積擴及整個南迴地區,參加的成員必須認同友善耕作的理念。他透露,以目前有機通路而言,台灣小米供不應求的比例大約1:10,以每月需求3,000公斤的小米為例,目前台灣小米只能供應到300公斤,因此只要種得出來,不用擔心賣不掉。

慈心基金會還協助小米農導入農委會種苗改良繁殖場研發的種子披衣(seed coating)技術,以微生物製劑作為披衣基質,並且研發穴盤育苗取代撒種,希望藉此提高發芽率,除了降低螞蟻、鳥害的威脅,可以減少疏苗的勞力。

慈心基金會與農政單位用盡力量,讓種的人多一點,發芽率好一點,產量高一點,甚至已接洽好全家超商通路,就等小米耕地再擴充。

文化的復耕

如蘇慕容所說:「小米多樣性的流失,也是部落文化的流失。」早在政府提高國產雜糧自給率之前,部落意見領袖與青年以保種、復耕的積極行動,力挽小米文化流失的危機。

太麻里鄉拉勞蘭部落的「小米工坊」,即是在部落領袖戴明雄牧師的倡議下,從2005年以近三公頃的土地開始,投入小米田復育工作。目前擴大至近十公頃,不僅實施友善環境的農法,更遵循祖先的教導,以休耕、輪耕的方式讓土地休養生息。

戴明雄強調:「小米的復耕,亦是文化的復耕。」1996年當拉勞蘭部落想恢復歲時祭儀時,卻發現沒有小米作物,這才知道,小米的消失,也是部落文化的消失。

「當冬去春初種小米,就是一年歲時祭儀的開始,小米的價值不只是食物,也是提醒人不要忘記上天賞賜土地,人要努力照顧土地。我們友善土地,大地也會對我們有所回報,這是愛的互動。」戴明雄說。

在戴牧師的鼓勵下,排灣族的青年林建中十多年前回鄉復耕小米,結合二代回鄉青農所種紅藜、樹豆,以品牌「後山寶食」在市集與網路通路販賣,擴大小米行銷的管道。「小米工坊」的農產品,得到大企業義美的收購,也因為小米收購價格的提高,進一步帶動達仁、大武一帶復耕小米。

小米文化的復興

我們再走訪金峰鄉嘉蘭部落裡維持自給自足農耕方式的「保種阿嬤」歐春香,68歲的歐春香為了防曝曬,全身包著密不透風,正在小米田揮著自製的塑膠旗趕鳥。

魯凱族名為魯灣的她,目前保有16種不同小米品種,其中不乏已經失傳的品種,魯灣根據小米的系譜、家族,負起命名的責任,堅持不給盤商收購的她,用原住民特有的幽默說:「我自己種的小米拿來送給親友,參加慶典就不夠用了。一年365天,我工作366天,但是很快樂啊!各個品種的小米,滿足生活的不同需求,例如稉性白小米拿來給作月子的孕婦,或是大病初癒的人吃;灰小米被漢人的中醫師拿來做藥方。」

來自達仁鄉土坂部落的排灣族獵人藍保.卡路風,從他稱為「乾媽」的魯灣手上,接過一穗「萊麗曼」(lialieman)。藍保解釋,「我努力把這一穗小米培育成一畝田,兩年後我會回贈魯灣二束,一束感謝她,一束謝天。」透過這樣的交換與贈送,亦延續了小米的品種。

已經蒐集11個品種的藍保說,在他爺爺的年代,小米有100多個品種,卻一直消失、一直消失。他說:「但我不贊成小米的品種,跟芋頭、地瓜一樣,經過農改場的育種改良,變成一號、二號,小米農為求經濟效益,只會種植產量高的品種,久而久之,品種會過於單一。」

「種子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必須不停地播種,才能保種。」仍在公務機關上班的藍保堅持上午六點先巡完小米田,戲稱「陪小米吃完飯」後再去上班。用一天工作18小時的心力來復耕小米,他在部落成立Talem文化教室,教授狩獵、獸皮製作,還有小米種子的保留、交換及分享,希望傳承部落文化。

「小米是我們的『曆書』,族人推算歲時節氣以小米為軸心,例如播種大約是國曆的12~1月;疏苗是2~3月;收成是5~6月,邊收成邊唱著小米歌謠,祈求上蒼,護佑小米豐收;7~8月是討論豐年祭的時候。」

「小米是祭儀,尤其是豐收祭重要的農作物。」「小米是基因,每個家族都有自己收藏的品種。」「小米是食物,可以做祈納富、阿拜,可以釀小米酒。」藍保一口氣講了小米對原住民文化的重要性。

正如新香蘭教會牧師戴明雄所說:「我們這一輩走過自卑、被歧視的路,小米文化的復甦,歲時祭儀的恢復,讓這一代部落青年有更明顯的身分認同,能夠自信地邀請外人來認識部落,學習小米文化的智慧。」這是他在復耕小米時沒有預見的。

台灣小米,不只吃了有益腸胃,小米復耕計畫還肩負著承載部落經濟、文化傳續、生態永續的多元意義。當疫情退散之後,不妨走訪一趟南迴部落,嚐嚐小米美食與甜點,體驗小米豐富的文化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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