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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空拍機的鏡頭俯瞰,狹長的鄉道上,一大群信眾追著一頂轎子行進著,萬頭攢動,人龍綿延了幾公里遠;再轉換視角,把鏡頭拉向行走的人群,行列裡的人或已步履蹣跚,卻還是堅持著腳步往前邁;路邊迎駕的人群或是熱情地分送飲料、物資,或是虔誠地跪地,雙手合十、口中祈願地向轎子行禮。
初訪台灣的外國友人絕對會被這影像所震撼,這是在台灣每年一度的媽祖進香活動,農曆三月,許多媽祖廟會藉由進香的名義,走出宮廟,親近信徒,形成萬人空巷的局面,其中又以台中大甲媽與苗栗通霄白沙屯媽的進香最受矚目。Discovery探索頻道更將大甲媽遶境進香列為世界三大宗教慶典之一。2010年,文化部文化資產局登錄「大甲媽祖遶境進香」、「北港朝天宮迎媽祖」、「白沙屯媽祖進香」為國定的重要民俗。媽祖信仰也是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而台灣正是世界媽祖信仰的核心與重鎮。
眾人簇擁的轎子,裡頭安坐的是台灣的第一女神——媽祖。相傳在北宋年間成仙的巫女林默,原初只是中國東南福建沿海地帶漁民的守護神,但隨著經年累月的靈驗神蹟,媽祖的神性不斷擴張,演變至凡與「水」相關者皆能掌控,媽祖遂有水利神、農業神之名。自宋以來,皇帝冊封不斷,清初施琅平定台灣,上奏是得媽祖之助,康熙皇帝遂敕封為「天后」,得到官方的加持,媽祖信仰被推至高峰,更穩定媽祖信仰在台灣的根基。
落地生根的媽祖信仰台灣是個移民社會,早期來自泉州、漳州各地的移民祖籍認同強烈,為爭奪資源、求生存,百年來械鬥不斷,直到1860年後,分類械鬥逐漸平緩,移民落地生根,轉以認同台灣本土,當要設置村落共同信仰的主廟時,要推奉誰呢?漳州人拜開漳聖王,泉州人祀奉保生大帝,客家人崇敬三山國王,安溪人遵奉清水祖師,不斷受官方推崇的媽祖成了各方首選,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副教授呂玫鍰解釋,跨越族群與地域,乃是媽祖成為漢人移民在台灣最主要信仰的原因。
媽祖信仰在漢文化圈有深遠的影響力,有漢人移居之處,多數供奉有媽祖的香火,各地的媽祖信仰也因移民的歷史背景發展出各自的特色。東南亞的媽祖多依附在宗親會館裡,台灣的媽祖信仰則是建廟,根據內政部統計,登記有案、主祀媽祖的廟宇超過1,000座。對於媽祖的稱呼,除了「天妃」、「聖妃」、「天后」等官賜的封號外,在台灣,我們會親暱地稱呼她為「媽祖婆」、「婆啊」、「姑婆」、「娘媽」等等,林姓的家族更喜歡親暱地稱她「姑婆祖」,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兼任研究員林美容解釋這些類親屬的稱呼,顯示台灣人與媽祖的親近程度,如同家族裡的長輩,任何事情都可以跟祂傾訴,許多孩子從小給媽祖收為義子等。
農曆三月「瘋」媽祖,更深層的意義是藉著進香移動,串起人、事、物的互動與連結。圖為2018年白沙屯媽進香的景況。(林格立攝)
長年浸淫在媽祖信仰研究的呂玫鍰,聊到近年興盛的「媽祖遶境」,她指出,「進香」和「遶境」在傳統宗教脈絡中有非常不一樣的含意:過去「進香」是信徒隨著社區的廟宇前往祖廟或是歷史悠久的老廟上香,在香火關係上是一種下對上的關係。「遶境」則是神明巡視轄區的概念,並有淨化轄區帶給信徒祝福之意,是一種上對下的關係;然而,今日進香與繞境的意涵已被混淆,廟宇之間不強調香火位階關係,反而著重拜會或參香的平等聯誼關係。通常一地神明赴外地進香取回聖地香火之後,會在轄區內巡行遶境,分享福氣。
走過大甲媽和白沙屯媽的進香,呂玫鍰說起兩者各異的風格。台中大甲鎮瀾宮是台灣媽祖信仰的代表廟宇之一,每年一度的遶境進香是從大甲出發,路線貫穿台中、彰化、雲林、嘉義四縣市,以九天八夜的時間跋涉300多公里,到達嘉義新港奉天宮,與新港媽一起慶生,供信眾祝壽。
呂玫鍰點出,「大甲媽祖出巡的陣仗由報馬仔、頭旗、頭燈、三仙旗、開路鼓、大鼓陣等前導開道;中間有繡旗隊、哨角隊、三十六執士團、福德彌勒團、福德團、太子團、神童團、莊儀團等陣頭;最後才是媽祖大轎,由身穿清朝服飾的轎班人員扛抬,轎前後有轎前吹、涼傘、令旗及日月傘等護轎。這些隊伍陣仗均有豐富的象徵意涵,表現這位女神的神恩浩蕩與出巡時莊重華貴氣派。」
相較於大甲,苗栗通霄的白沙屯拱天宮則是村落型的廟宇,而白沙屯媽是信徒心目中最平易近人、聞聲救苦的慈悲媽祖。每年白沙屯媽要往北港朝天宮進香,全程徒步,約400多公里,而且無固定路線,旅途的行止與方向,全憑神明的指示。不固定的路線,增加外地信徒祈求、與媽祖互動的機會,應驗了「媽祖興外庄」的說法。近年進香媽祖大轎常主動鑽入市場、學校、鄉鎮公所、醫院等地,巡視與民生相關的地點,直接與信徒互動,白沙屯媽在信徒心中是如此的親切愛民,因此每年數萬人的追隨,路程上每一雙合十祈拜的手,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跟媽祖的故事。
移動是為了連結「基本上,進香活動是以在地神明的名義走出自己的地方,以連結外地的宗教、政治、經濟與人群等各種資源,建立並強化這些連結關係。」呂玫鍰解釋,換言之,進香藉由移動,建立廟宇神明之間的香火關係,也透過神與神、人與神的各項儀式活動,彰顯跨地域的人與人的連結。
早年參加白沙屯媽祖進香的信眾(稱「香燈腳」)都是在地人,今日九成以上均是外地人;白沙屯的進香路線不固定,加上腳程快慢不定,若要跟隨媽祖大轎行進(稱為「隨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信徒間流傳著「能走的,要等不能走的」,意指進香途中,大家要互相幫忙,互相照顧;過去進香常發生媽祖大轎轉頭返回走、或原地「行轎」,信徒解釋此為「等候跟不上的人」,是媽祖給予的教導指示。
白沙屯媽祖進香的路途中,一路上的飲食、住宿等,都來自信徒自發性地提供,呂玫鍰說道,這些捐助都請示過媽祖的神意,信徒們會擲筊詢問可不可以做?要準備多少數量?通常媽祖答應的,都會分送一空,不會造成資源浪費與負擔。近年進香團流行信徒自製「結緣品」(結媽祖緣的紀念品),如平安符、紀念小卡、吊飾、背包、鑰匙圈等,在途中分送有緣的信徒,或是在借宿接受幫助時,結緣品是小禮物,作為締結媽祖緣分的見證,也是人與人連結的體現。而即使心中的祈求已經實現且還了願,許多信眾還是每年來陪媽祖走一段,他們稱此是「與媽祖的約定」,是這樣的連結不斷的擴散,同時也把媽祖的慈悲與善念分享出去。
林美容則解釋,漢人社會的男神要展現其權力,是藉由大眾從四方來朝覲,以彰顯其威權;但媽祖則是藉由進香的移動,連結各處的資源,形成影響力。就像是漢人社會是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可是女人就厲害,女人很會串門子,走動在各親族間,連結交換資源,林美容生動的形容了漢人社會中女性的流動,因此媽祖的進香,像在一個個村莊間流動,串起連結,產生影響力,「媽祖信仰在台灣如此盛行,代表父系社會對女性生產力的肯認。」
媽祖信仰與台灣人的生活緊密連結在一起,廟埕是地方居民生活的重心。(莊坤儒攝)
「回想台灣上個世紀,現代化的關懷下,高舉理性與科學的進步價值,相對於西方宗教,民間信仰被認為是落伍的、迷信的、功利的。」呂玫鍰說,但是她與我們說起2001年進行的白沙屯媽祖進香田野調查,那一年白沙屯媽進香回鑾的途中,不走西螺大橋了,大轎班隨著媽祖行轎的引導,涉水過濁水溪。在現場見證了歷史的一刻,許多人都問:「真的要下水嗎?」但是在地信徒領頭說:「免驚啦!媽祖帶路,安啦!」是這樣的「相信」,讓大家脫掉鞋襪,一個牽一個,一個幫一個,一步步踩過腳底流沙的河床。「當時在冰冷的溪水中,我感受到的是攜手同行的溫暖善意,在溪邊微風捲起的沙塵中,人人跪拜媽祖的真情流露,那情境之美,讓當場每個人都落淚。」呂玫鍰轉述當時的現場,「這也代表信仰已經進到每個人的心裡了。」
近年隨著台灣本土意識的提高,媽祖進香的活動也成為年輕世代「一輩子要體驗一次」的經歷。年輕人善用影像,記錄進香的每一個影格,顯現他們關注的重點已與老一輩的不同,學生們會跟呂玫鍰分享,路途中要品嚐的在地美食,進香旅程中,腳起水泡了怎麼處置。「這些年輕人,他們關心的是『我在這裡』、『我感覺怎麼樣』等內容。」用身體去體驗自己的文化,想了解這個社會,想看看其他的人如何生活,無疑地,是對自身文化自信的展現。
長年投身台灣本土研究的林美容則指出,早年本土文化一直被壓抑,直到1980年代本土化運動,對自己土地的認識與啟蒙才慢慢覺醒,「我的研究一直要提振台灣人對自身文化的了解,及對自身文化的自信心。」媽祖是台灣的第一女神,媽祖信仰已經跟台灣人的生活很緊密的連結在一起。其實不只三月瘋媽祖,台灣人一整年都在拜媽祖,許多媽祖廟本身就是一座博物館,保留了當時代的匠師手藝與歷史印記,民俗藝術如曲館、武館及陣頭也隨著媽祖信仰的興盛有了新的樣貌。她邀請外國朋友,來到台灣別忘了走進媽祖廟,參加一年一度的媽祖進香盛會,經驗台灣庶民生活和濃厚的人情味,體驗最台灣味的神人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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