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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堉峰為國際蝴蝶專家,特別喜愛灰蝶,他認為蝴蝶不只外觀美麗,還有許多人類所沒有的生命現象。
高山群立的台灣,擁有多樣生態系,是蝴蝶棲息的好地方。台灣共有400多種蝴蝶,特有種就佔了八分之一。1960年代開始,台灣大量出口蝴蝶,作為工藝用品,成為國際知名的「蝴蝶王國」。
不過,隨著蝴蝶產業轉移至南美洲國家,台灣的蝴蝶加工重鎮也跟著沒落,保育的觀念則逐年興起。學界與民間保育機構合作,調查台灣各地的蝴蝶蹤跡,不僅為了守護物種,也從中觀察環境的變化。因為,蝴蝶不只是美麗的生物,也是生態環境的重要指標。
這天,採訪團隊跟著台師大生命科學系的教授徐堉峰,到猴硐觀察蝴蝶。這處「賞貓勝地」境內的山區與河流鮮少受到破壞,是蝴蝶良好的棲息地。尤其這裡有保育類植物「鐘萼木」生長,吸引台灣特有亞種「飛龍白粉蝶」幼蟲覓食生長。透過徐堉峰的視角,我們才發現從毛毛蟲到成蝶,蝴蝶每個生命階段都充滿驚奇。
蝴蝶暗藏的奇妙功夫徐堉峰指著葉子上的毛毛蟲問:「為什麼即使狂風暴雨,牠還是能留在葉子上?」葉面上的白色痕跡成了線索,幼蟲會吐絲在葉子上,再用腳上的小鉤子抓住,形成魔鬼氈的結構。幼蟲覓食結束後,一定會回到吐絲的葉子上,避免於風雨中掉落。
接著,一隻有著紅黃綠色彩的毛毛蟲爬過,頭部尾部都有明顯突起,「那是眼蝶幼蟲。」其鮮豔的色彩令人難以聯想,牠長大後會是一隻顏色單調的褐色蝴蝶。徐堉峰解釋,蝴蝶會經過完全變態,卵細胞內分化為幼蟲細胞與成蟲細胞。孵化成毛毛蟲時,成蟲細胞先休眠,待毛毛蟲結蛹時,將幼蟲獲取的營養提供給成蟲。原來毛毛蟲蛻變成蝴蝶不是醜小鴨變天鵝的勵志故事,而是蝴蝶一開始就做好了規劃。
台灣的蝴蝶分為五科:鳳蝶、蛺蝶、粉蝶、弄蝶、灰蝶。在猴硐,幾乎可以看見每科的蝶類。徐堉峰輕抓著一隻蛺蝶說明,蛺蝶的特色是前腳特化變短,有味覺的功能。因為蛺蝶幼蟲只吃特定植物,所以當他們要下蛋時,會用前腳快速連續地觸及葉面,像是在出拳,確認那是幼蟲會吃的食物。就像人類的母親餵食嬰兒喝奶前,會先用手確認溫度,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榮華分享,經過志工努力,現在劍南蝶園有160種蝴蝶。
台灣特有種的蝴蝶主要出現在中高海拔,例如尾部是紅底黑斑酷似西瓜的曙鳳蝶,以及尾部有罕見雙環的雙環鳳蝶,經常吸引外國賞蝶者的注意。而徐堉峰30年前發現的特有種「夸父璀灰蝶」,也是棲息在中高海拔的台灣山毛櫸森林。
回想當初發現的歷程,像是電影情節般,令人難以預料。小時候的徐堉峰,已經對植物與昆蟲產生極大興趣,經常到台大森林系教授廖日京的研究室裡請教他,後來甚至透過廖日京聯繫上日本的蝴蝶權威專家白水隆。有次回信,白水隆提到在日本山毛櫸棲息著特有種富士璀灰蝶,因此他推測台灣山毛櫸或許也有特別的蝴蝶棲息。
忙於課業的徐堉峰,直到1992年留學返國的那個暑假,他多次到插天山的台灣山毛櫸區域後,才發現從未見過的特有種蝴蝶。因為這種蝴蝶於梅雨季活動,卻只在晴天露面,徐堉峰認為尋找這種蝴蝶的過程,像是在跟太陽比賽,於是取名夸父璀灰蝶。
通常陸地面積越大,緯度越低的地方,蝴蝶的種類較多。徐堉峰表示,台灣相較於南美洲與東南亞國家,蝴蝶數量固然比不上,但是特有種比例很高,「而且世界上很難找到一個地方,從海平面上升到3,000公尺,只需要車程三小時,然後就可以看到熱帶和溫帶的蝴蝶。」
除了特有種蝴蝶,在台灣也值得觀察的蝴蝶現象,是每年秋天,從日本飛來過冬的「大絹斑蝶」。根據國內研究團隊的觀察紀錄,大絹斑蝶從日本大阪附近的上五島,飛越1,000多公里的海洋,到蘭嶼與澎湖島上。近年甚至在上海、香港與菲律賓等地也發現大絹斑蝶的身影,是罕見的蝴蝶越洋現象。
蝴蝶是環境指標徐堉峰強調:「蝴蝶不只是看著漂亮,牠的種類、數量都會反映環境變化。」過去十年,他與林務局和宜蘭大學組成團隊投入台灣山毛櫸的研究,在這類樹上,找到超過140種的蝶、蛾,他們還為其中四種新種命名。
不過,當研究團隊進行氣候模擬,未來全球溫度上升,雨量減少後,台灣山毛櫸在50年內,數量會減少至現在的5%,尤其是插天山與拉拉山的台灣山毛櫸可能會全部滅絕,居住在上面的豐富物種也面臨生存危機。因此,《臺灣生物紅皮書》將棲息在台灣山毛櫸的夸父璀灰蝶評為極度罕見的指標物種。「當這類物種變少,表示環境惡化,最終是人類受害。」徐堉峰總結。
蝴蝶、鳥類、地衣、維管束植物,都是陸域的環境指標。每種蝴蝶對污染的忍受程度不同,「當你家附近耐汙染的蝴蝶數量變多,表示環境變差了!」徐堉峰舉例,小時候他將馬路旁的樟樹葉子餵給青鳳蝶幼蟲吃,沒事,但黃星斑鳳蝶的幼蟲吃下,卻死了。後來他洗淨樹葉上的髒污,甚至用酒精消毒,再餵給黃星斑鳳蝶幼蟲,他們才存活下來。「如果你們家附近黃星斑鳳蝶變多了,表示環境變好了!」認識蝴蝶,不只是記住他們的特徵,更重要的是,可以了解人類所居住的環境。
為了完整記錄台灣蝴蝶,林務局與徐堉峰的研究團隊合作,出版《臺灣蝶類誌》,不同於科普導向的蝴蝶圖鑑,這套書不僅介紹蝴蝶的特徵、分布與圖片,也涵蓋歷來的學名演變,以及生殖器的剖面構造圖。「要辨別蝴蝶是否為新種,研究團隊會看牠的生殖器,單看外表很難辨識。」徐堉峰解釋。這本書分為五卷,分別介紹:鳳蝶、粉蝶、弄蝶、彩蝶、灰蝶,中英對照呈現,向國際展現台灣豐富的蝴蝶種類。
蝶會印製手冊,方便民眾參與導覽時辨識蝴蝶。
蝴蝶復育與棲地維護,需要持續投入心力,才有機會看見成果。台灣的民間機構「台灣蝴蝶保育學會」(簡稱蝶會),從2003年開始,在林務局與台北市政府建設局指導下,推動劍南路蝴蝶步道的棲地復育,原本曾經受颱風摧毀的環境,經過志工團隊的整理與植被培養,現在園內有超過160種蝴蝶,是台灣指標性的蝴蝶生態教育園區。
這天,理事長張榮華帶著採訪團隊,觀察這座都市裡的開放式蝶園。蝶會志工在園內種植原生種寄主植物、蜜源植物,分別提供蝴蝶的幼蟲與成蟲食用。為了避免蝴蝶競爭食物,志工也適度地調整園內植物分布,將食草移植到蝴蝶族群多的地方。每次種下新的食草,志工會定時記錄蝴蝶在此棲息、覓食的狀況,了解各種食草對蝴蝶的吸引力,藉此調整園內植物的種類與數量。
在蝶園內,每隔一小段距離,就可以觀察到蝴蝶的生物現象。入口處附近的水金京樹上,異紋帶蛺蝶幼蟲用糞便形成偽裝物,保護自己不被天敵攻擊。異色尖粉蝶在魚木上徘迴飛舞,逗留好一陣子,仍不願在葉面停下,堅持尋找適合產卵的地方。香蕉樹上,一處的葉子被捲成螺旋狀,那是外來種蕉弄蝶幼蟲的家。
在坡地上,不停有蝴蝶從身邊飛過,「蝴蝶是變溫動物,溫度越高,飛得越快。」張榮華解釋。這裡有一溜煙就消失在眼前的花鳳蝶,那是都會區常見的蝴蝶,還有同樣出沒在低海拔的遷粉蝶,那是美濃「黃蝶翠谷」的主角。接著一抬頭,一隻有豹紋花色的白裳貓蛺蝶停在樹上,翅膀一開一闔在休息。
「曾經有一位澳洲女孩到蝶園,表示台灣人很幸福,在一個地方就可以看到很多種類的蝴蝶。」張榮華回憶。實際上,澳洲的面積是台灣的215倍,但台灣跟澳洲一樣,擁有超過400種蝴蝶。
除了棲地保育,蝶會也透過園區設置來教育民眾蝴蝶生態,例如:樹冠觀察區,從樓梯旁往下看,剛好是樹的頂層,「從這個角度,民眾可以看到蝴蝶停留在頂層花苞,吸食花蜜的樣子,那是平常比較難觀察到的區域。」張榮華熟悉地介紹園內每個細心的設計,接著指向休息區前的一棵大樹說:「那是我們的『寶樹』──臭娘子,許多蝴蝶都喜歡在這吸花蜜,而且它的枝葉與花冠向上生長,方便民眾觀察與拍照。」
最近,志工在園內開闢了一條新的小徑,兩旁的樹叢林立,形成天然的隧道。隧道內遮蔽了陽光,陰暗涼爽,「有些喜歡待在陰暗處的蝴蝶就可以來這裡。」通常向陽性的蝴蝶顏色鮮艷,向陰性的蝴蝶顏色單調、陰暗,當張榮華如此說明時,一隻黑色的蝴蝶正好飛過,已迫不及待造訪這處新秘境。
保育蝴蝶的國家:台灣台灣不僅蝴蝶種類多,而且保育的功夫也是亞洲地區值得效仿的典範。徐堉峰表示,台灣中小學的自然課,設計了許多有趣的教案,有些學校還栽種寄主植物,吸引蝴蝶造訪產卵,像是位在新北中和的復興國小,校區鄰近牛埔山,擁有豐富的山林資源,有些老師也是蝶會志工,因此開啟了一系列的蝴蝶生態課程。老師教導學生種植寄主植物,觀察蝴蝶幼蟲成長,了解蝴蝶與植物的交互作用,最後學習解說蝴蝶的生態與特色。
此外,台灣有許多志工投入蝴蝶調查,是學術研究的幕後英雄。他們在各地觀察蝴蝶生活習性的變化,這些數據是重要的研究材料。像是蝶會理事長張榮華,三年前在北部山區發現保育類的大紫蛺蝶,「而且是近距離觀察,能辨認出雄雌蝶,那次看見將近36隻。」對於瀕臨絕種的蝶種而言,這個數量相當令人驚喜。後來張榮華將這個發現告訴學者,並加入研究團隊的駐點觀察行動,希望更了解這隻「日本國蝶」,同時也是台灣特有亞種。
張榮華表示,參加國際研討會時,不時會有他國的蝴蝶同好表示:「台灣怎麼會有那麼多志工?」光是蝶會就有400位志工,主要分為劍南蝶園的棲地復育與寬尾鳳蝶解說兩組。早期蝶會邀請研究蝴蝶的教授:徐堉峰與曾任台北市立教育大學環教所所長的陳建志,教導志工蝴蝶的知識與生態的互動。志工還要觀摩學長姐解說兩年,通過蝶會認證,才能正式成為解說志工。棲地復育的志工則要學習辨認蝴蝶、觀察幼蟲並長期記錄環境的景觀與微氣候(溫度、濕度、日照、風速),適時調整園區經營方向。
正如作家吳明益在散文集《迷蝶誌》所提及,觀察蝴蝶是「結識另一種生命的想法、感受與思維,」他也相信:「人類並非沒有翅膀,而是萎縮。」透過蝴蝶,我們不僅可以看見人類所沒有的生物智慧,還能看見蝴蝶背後那片多元又脆弱的環境,值得我們去欣賞與守護。
更多照片請至《蝶蝶不休的奧秘 台灣蝴蝶的多元性與保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