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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的藺草工藝經過重新演繹,令人耳目一新。
手工細緻、具有天然香氣的藺草蓆,早在清朝時期,就是仕紳訪台的最佳伴手禮;日治時期,藺草編織品更是僅次於糖和米的第三大出口農產品。藺草產業繁盛了苑裡小鎮,編織手藝也代代傳承,成為地方居民的共同記憶。直到1970年代,塑膠製品興起,人們也轉往工廠謀求更好的收入,家家戶戶編織藺草的景象漸漸消逝。然而近20年來,在各方的努力下,工藝師們重拾藺編,將傳統紋樣轉譯為現代符碼,讓藺草以新的姿態回到人們的生活。
陽光普照的夏日早晨,走進苗栗縣苑裡山腳慈護宮後方的一處空間,藺草的香氣撲鼻而來,幾位工藝師正席地編織著藺草。藝師們彎著身子,專注地用她們纏著膠布的厚實雙手,反覆做著勾草、放草、拉草、摧草等動作,一件件美麗的藺編,就在藝師日復一日的編織中,逐漸成形。
這裡是台灣藺草學會的基地,現場的工藝師,動輒五、六十年以上的編織年資,「我八歲就跟著媽媽編藺草,小時候力氣不夠,媽媽會幫忙把草編拉緊。」工藝師陳阿治分享兒時的溫暖回憶,母女倆一前一後的織著草蓆,幾乎是苑裡長大的同齡婦女共有的記憶。
織出小鎮的繁盛這些藝師阿姨們代代相傳的藺編技藝,其實已經有近300年歷史。最早是18世紀時,平埔族原住民利用大安溪下游的野生藺草來編織草蓆。後來,原住民製作的草蓆以物易物傳入苑裡、大甲等漢人居住的村落,並逐漸發展出更為繁複的編紋及立體編織技法。
隨著編織藺草的人口越來越多,藺草產業也漸漸成形。種植藺草的草農、編織的藝師、居中放樣收貨的草販、負責整燙及銷售的帽蓆行等,便因應而生。由於藺草的種植環境與水稻相似,有田地的家庭便會撥一塊地種植藺草,男生負責農事,家中婦孺編織,而到處收件的草販,便會熟知各家的編織手路和擅長項目,將樣品交由合適的藝師來製作,成了互通消息的管道。
多年投入藺編研究的台南藝術大學助理教授陸佳暉,在其出版的《紀錄.編藺人》提到,當時一斗米25元,若是編工手路特別細緻的織品甚至能賣到40元,買一斗米都還有剩。草蓆面積大,十分費工費時,通常都是家中的姑嫂、婆媳一起編織,那編的工資要如何分攤呢?台灣藺草學會秘書長黃增楨笑說,早年編織時大家會在牆壁放上一張紙,每個人每編完一行就會自己註記,因為每個人的編織速度、鬆緊都不一樣,憑著這樣的記數方式來分攤工資算是蠻客觀的方法。
藺編產業從清朝便開始繁盛,一直到1970年代,苑裡的家家戶戶幾乎都投入。草販以現金收貨,甚至會預付款項,成了生活應急的及時雨。無數的苑裡婦女用藺編換得小孩的學費、生活費,撐起一個家。而小孩就跟著在一旁學習,藺編成了苑裡人銘刻在身上的基因。
台灣藺草學會把工藝師一個個找回來,將藺編化為療癒身心的居家產品,讓生活裡充滿藺草香。
縱使世界各地都有以草類植物編織的技藝,例如竹、稻、燈心草等,但台灣的藺草編織,卻是獨一無二。使用的是原生於大安溪以北、苑裡溪以南一帶的三角藺(學名Schoenoplectus triqueter (L.) Palla),在苑裡當地俗稱為「蓆草」(台語)。因當地有火炎山與沖積扇平原,位處本島南北氣候的交界,獨特的風土造就了苑裡藺草的獨特。日治時期的植物學家島田彌市就調查發現,此地藺草質地堅韌、吸濕性極佳、香味濃郁,並曾試著移到中國的福建、廣東種植,雖然仍可生長,卻種不出苑裡藺草的特性。苑裡藺草的特質讓它耐得住各種析草、搥草、搓草等編織的前置作業,也給了工藝師更豐富的發揮空間。
堅韌、耐曬、透氣,藺草獨特的香氣,以及日曬後呈現各種深淺、或黃或綠的色澤,加上藝師精湛的手藝,使得台灣的藺編製品大受歡迎,日治時期還曾是台灣第三大出口農產品,當時的總督府還成立「台灣帽子興業株式會社」來管理藺編草帽的外銷。
黃增楨表示,在1936年的全盛時期,苑裡鎮全鎮約兩萬多人口,有高達一萬多人會藺草編織。「其中經常編織的人口有兩、三千人,以現代工廠的規模來看算是不小了。」然而,1970年代台灣積極發展工業,加工廠興起,編工轉往工廠求職,再加上塑膠製品興起降低草製品的需求,大大衝擊藺編產業,小鎮上的帽蓆行一間間收起。
縱使藺編的榮景不再,卻仍有振發、謙昌、見成、美田、錦泰等老字號帽蓆行始終守著本業,堅持讓藝師有展演的舞台,也讓苑裡的編織文化得以留了下來。見證產業的興衰,在苑裡土生土長的美田帽蓆行現任經營者羅麗芬,回憶那段藺編蕭條的日子,市場瞬間萎縮,藝師大量減少,即使仍有外銷訂單,也不敢接。而自小就跟著長輩學習藺編和整燙的她,從公公手上接過美田後,除了原本帽蓆行的批發零售,也轉型帽胚加工。羅麗芬表示,自己小時候會種藺草、曬藺草,對於藺草製品背後的辛苦再熟悉不過了,懷抱著對藝師的尊重,即使只有一頂帽子,她也樂意接下整燙加工的服務,協助產品的完成。
2002年,苑裡農會有意成立藺草文化館,展示藺編的歷史與產品,便找上羅麗芬協助。她幫忙找藺草、找藝師,草販起家的美田,本就熟悉苑裡各處藝師的分布,羅麗芬到處鼓勵長輩重出江湖。她笑了笑說:大家對藺編的情感很濃厚,只要有機會都很願意做,工具一拿到手,藺編的記憶就跟著回來了。
重拾藺編技藝除了帽蓆行辛苦經營守著藺編,自山腳社區發展協會延伸成立的台灣藺草學會,也扮演了推波助瀾的重要角色。富有文化底蘊的藺編,是一項需長時間累積功夫的技藝,每位藝師都是自小跟著長輩學習編織,有人擅長編草蓆、有人嫻熟立體的草帽、包包,除了編工,前置的草料處理,更是考驗藝師的功力。必須將正三角形的藺草以細針一分為二或三,然後再繼續析成更細小的草枝,當草枝越細,編起來就越費力費功,但成品也因此更為細緻,這是藝師日日磨練才有的功夫。
長年投入社區發展工作的台灣藺草學會創會理事長葉文輝,不忍藺編技藝隨著長輩凋零而斷層,2003年便開始在山腳社區推廣藺編,透過政府的各項補助計畫、多元就業方案等,以月薪聘僱工藝師,讓她們專心投入藺草編織,把藝師一個個找回來。看著在學會據點專注編織的藝師們,彼此聚在一起交流學習,彷彿回到了早年小鎮裡,大家一同編織的熱鬧情景。
2009年葉文輝成立了台灣藺草學會。除了在山腳國小推廣藺編課程,也透過與陸佳暉的合作,出版《紀錄.編藺人》、《藺編日日學》,將藺編的文史、編織技法,讓更多人知曉。而陸佳暉在大學開設的藺編課程,則讓藺編成為年輕學子的創作素材。「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黃增楨相信,有了這些散播出去的編織記憶,定會在未來萌出新芽。
廖怡雅(左)、李易紳成立藺子,為產業注入活水,讓藺編以更時尚的姿態現身。
為了讓傳統的藺編能融入創新的思維,學會透過舉辦愛藺工藝獎,鼓勵工藝師精進手藝、揮灑創意。也讓工藝師與設計師合作共創,讓傳統藺編跳出帽蓆、提袋的框架,轉譯為禮服、燈罩、瓶器等。2015年旅英設計師陳劭彥,想以台灣傳統編織工藝來設計禮服,輾轉找上了台灣藺草學會。雖然不曾以藺草製作服飾,但兩位工藝師劉彩雲、吳彩卿仍勇敢接下挑戰,與陳劭彥一起嘗試,編織了一個月終於完成。當女星舒淇穿上藺編禮服在慈善活動中走秀,完美貼合曲線的馬甲,不只驚豔眾人,也證明了藺編的無限可能。
藺編豐厚的文化底蘊,不僅有在地人矢志傳承,也吸引了年輕人投入,試圖讓藺編以更時尚的樣貌,來妝點生活。年輕的設計品牌「藺子」即是實例。創辦人之一的廖怡雅,原本學的是強調量產的工業設計,卻在大三那年偶然接觸了台灣藺草學會,愛上手工藺編的獨一無二。因緣際會留在學會工作的她,每天與藝師們朝夕相處,幫忙曬草、學習編織,當設計師與藝師的溝通橋梁,廖怡雅表示,長時間的蹲點,越發現產業裡有太多值得探討的細節。尤其銷售產品最令她有感觸,「看到每件作品的完成過程,知道每件作品都不容易。」卻總是因為知名度不夠而被顧客嫌貴。懷抱著對藺編文化的情感,她決定留下來,並誓言要讓更多人重新認識藺編。
2016年,廖怡雅與同在學會工作的苑裡青年李易紳,選擇創業成立藺子工作室,摸索青年以藺編謀生的可能。品牌創立之初,藝師們觀望兩個年輕人的玩票性質,不敢有太多的合作,但廖怡雅與李易紳花時間與藝師相處,去了解她們的個性、擅長的技法,李易紳甚至還會載藝師回兒子家,或是順路幫忙運送藺草等,以真心交陪。漸漸地,藝師明白兩人是認真想在藺編產業裡耕耘,於是一個揪一個,藺子的藝師團漸漸壯大,去年巔峰時還一度有41位合作藝師呢!
將編織化為時尚走進藺子在苑裡的直營門市,明亮而具設計感的陳列,讓人對傳統產業有了耳目一新的感受。牆上掛著網花、羽花、鳳梨花等藺編紋樣作為展示,而這些傳統紋樣經過藺子重新組合設計後,化為一頂頂造型時尚的藺編草帽。除了自日治時期就大量出口的爵士帽款,藺子也以義大利威尼斯船夫戴的帽子為靈感,開發了船夫帽等。新型的帽款,搭配藺子以苑裡在地意象設計的布花,或是與各式台灣手作品牌合作聯名的帽飾、帽帶,有刺繡、木作、羊毛氈等各種材質,豐富了人們對藺編草帽的想像。
深信藺編所具備的品質與價值,藺子歷時一年開發,以素食皮革結合藺草編織提包,在藺編包的四個角加上素食皮革,提升編織包的耐用度。「素食皮革系列在設計上、實用性上都比過去更提升。」廖怡雅自信地說。即使手工製作的包款一個要價7,000多,卻受到不少客人青睞,證明台灣的傳統編織包,也具有精品的實力。
在疫情前,藺子已固定在日本民藝店展售藺編產品,也與日本傳統布料品牌伊勢木棉合作聯名;美田帽蓆行的羅麗芬拿出準備外銷日本的木屐底,說這些細緻的藺編將在日本做成要價不斐的木屐,說話的同時眼裡滿是驕傲;而台灣藺草學會,這幾年屢屢獲文化部邀請,帶著美麗的藺編藝品前往德國柏林工藝展、英國倫敦工藝週、泰國清邁設計展等交流,驚豔國際。那些曬在烈日底下的芬芳藺草,因為有眾人的守護與傳承,如今正以各種美麗的姿態閃閃發光。
更多照片請至《藺編時代 藺草工藝再現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