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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來風景秀麗,是泰雅族的生活領域;日治時期已是知名的觀光風景區。
原住民族的傳統文化多以性別建構社會分工,男獵女織是最常見的型態,隨著時代演進,性別不再是牢不可破的禁忌;習藝編織不分男女,讓族群的珍貴技藝得以流傳。
從新北市新店入山,車子沿著南勢溪彎繞前行來到烏來,這裡是泰雅族的生活領域,氤氳的溫泉、奔騰的瀑布,其豐富的自然資源,在日治前後就吸引漢人進入開發,國民政府來台,更將此地發展為觀光風景區,再輔以雲仙樂園、轉型觀光的林木運輪台車、烏來老街,距離台北市區僅27公里的烏來,成為大台北地區的後花園。
這樣的發展背景是優點也是缺點,由於原住民族的傳統社會,男女分工嚴謹,許多族群有著男狩獵、女織布的規範與禁忌,泰雅族的女子尤以精湛的織布技術著稱,衣服背面看不到節結,且織布技術與圖紋是母傳女的文化,烏來因觀光化甚早,許多女子外出就業,使得此處的泰雅族織布文化快速流失。
烏來泰雅族織布文化復振「烏來離台北太近了,觀光、娛樂業的就業機會變多,衣物取得也方便,誰還要織布?」新北市烏來區原住民編織協會前任理事長林美鳳說。另一前任理事長高秋梅更說:「我一出生就沒看過部落的族人穿族服。」
1980年代原住民族文化復振運動風起雲湧,烏來區公所於1996年開辦家政班,邀耆老教授傳統織布,部落媽媽們才開始學習織布,也驚覺泰雅族的織布文化逐漸消失。課程結束後,眾人成立聯誼會、新北市烏來區原住民編織協會,繼續切磋與發揚泰雅族的傳統編織技藝。
「當時家政班學員平均年齡都40、50歲了。」高秋梅說,在此之前大家只求溫飽,沒想到想要穿族服延續文化時家裡已無人會織布。
泰雅族使用的傳統織布工具是「水平背帶織布機」,又稱地機,織布者要先整經,織布時席地而坐,腰帶綁繫背帶、足撐織布箱支撐布的張力,雙手分持梭子、挑花棒挑線、織作,但因長時間弓著身,容易造成職業傷害,織布協會前理事長彭玉鳳說:「現在有一半以上的人不想學傳統地機,因為太辛苦了。」
部落族人高馥(左)行拜師禮,向彭玉鳳獻上小米酒、糯米飯,以及家中採收的珍貴冬蜜,做為束脩。
當時參加家政課學傳統織布的泰雅族婦女很多,彭玉鳳說,但那時大家沒有織布機,是利用厚木板仿製織布地機將就著用,從最難的傳統整經、挑線學起。
泰雅族是台灣原住民分佈最廣的族群,當時部落學員常常3、5人開車到南投、台中、新竹、桃園、宜蘭部落田調,到原住民委員會技藝研習中心上課,林美鳳說,當時泰雅族四大區域的織法都學,大夥兒連織三天三夜都不覺得累。
她們還參加輔仁大學織品服裝學系開辦的培育原住民織染繡工藝種子教師課程,學習分析、記錄織紋的結構、梭織技藝。林美鳳拿出一疊方格線筆記,紙上畫著各式織紋圖形、標註對應的織法,以菱形圖紋的披肩為例,寫著「麻線,10/3穿,挑1壓3」,她笑說:「這是自己才看得懂的編織密碼。」
原住民的傳統文化向來以口傳方式溝通、傳承,編織、服飾等藝術表現即屬之,林美鳳展示一件族服時說道:「泰雅族服的(花紋)背面比前面熱鬧,早期有出草的傳統,為了怕鬼靈跟著,背後圖紋織的是人形,有嚇退之意。」
近年原住民族傳統智慧創作受到正視,烏來泰雅族織女們轉而探尋其所屬的屈尺群專屬的圖騰,她們從已故耆老高茂源捐贈烏來泰雅民族博物館的文物、台大人類學博物館蒐集的物件,確證「×○×○」圖案織紋是屈尺群的專屬織紋,象徵男女團結與家族繁衍興盛。
烏來泰雅族走過30年的織布文化復振之路,除了學習傳統織布方法,也學習改良式的桌上織帶機織法,當時沒見過族服、沒織過布的婦女們,如今已是傳承織布文化的高手,織布也不再是母傳女的家傳技藝,無論族群,只要有心學習她們皆樂於傾囊相授,即使男士想學,她們也不藏私。
織女傳授男士織布技藝高馥,就是突破傳統,學習傳統編織課程的泰雅男士。他在烏來泰雅博物館擔任解說員,對於族群文化消逝特別有感,他說:「後代子孫不應從Google或YouTube知道泰雅族有織布文化!我想織一條布留給後人,希望子孫能親見祖先的手作。」
因母親是漢人,家中無人可教,五年前高馥參加傳統織布研習班,他也是烏來少數會織布的男士,學的還是最難的傳統地機。但織布不是一學就會,必須分析、繪圖、織造,他還只能利用空閒時間織布,高馥說:「時間有限,但我願意學。」而高父初期也反對高馥學織布,是高馥的兄姐曉以大義,才不再反對。
採訪是日,他帶著小米酒、糯米飯、家中販售的珍貴冬蜜,向彭玉鳳、林美鳳、高秋梅、周小雲行拜師禮;當他送上小米酒時,因內心感動與感謝而紅了眼眶。他說:「若我媽是織女,我會請她教我織泰雅族的經典織紋、象徵『祖靈眼睛』的菱形紋、人形紋,但我沒有這樣的環境,很感謝老師們願意奉獻與教學。」
高馥還帶著地機前來「求救」。身材肉肉的他席地而坐,身體因使力支撐織布機而微微顫抖。他拿著捲線布夾、綜絖棒織線,推著緯刀,織線卻卡卡,彭玉鳳旋即點出問題所在,織線上的毛絮卡住,建議他處理毛絮或重新整經再繼續織。
烏來原住民編織協會也是歷經數次爭辯才招收男學生,最重要的轉折便是性別平權的觀念普及。彭玉鳳說,現在是男女平權的社會,大家的心思意念不同於以往,男士願意學織布,她們樂觀其成,「起碼文化不會出現斷層」。她自己也是跨性別、跨域學習傳統以男士為主的弓織、藤編,並將開班授課,延續泰雅族的編織技藝。
林美鳳將傳統織布融入創新的織法,賦予織品現代新意。
魯凱族的織繡,傳統上屬於女性專職,刺繡更是經典的技藝,在早期的打獵社會,傳說魯凱男子碰觸刺繡、編織等女紅就獵不到獵物,但魯凱族藝師彭春林,也是跨越歷史和性別鴻溝,致力保存族群織繡藝術的關鍵人物。
在屏東縣三地門鄉最北端的青葉部落,彭春林生活創意工坊展示的作品,融入魯凱族象徵的蝴蝶、手紋的布包、抱枕、服飾等,令人驚豔。
彭春林原本聽從父親建議就讀獸醫科系,在牧場、獸醫院工作卻始終覺得格格不入,他的摯友建議他尋找初心,於是他從魯凱族文化開始探索,先是學陶藝、繪畫、雕刻,最後鍾情於染織。
就像許多小孩有著一條分不開的「小被被」一樣,兒時的彭春林,睡前總是撫著奶奶的裙襬才能入睡,「那個布料,就是棉麻,長大後我才知道,其實我很喜歡織布。」
彭春林的母親早逝,他由奶奶、魯凱族國寶級編織高手彭玉梅帶大,姑母也是刺繡能手,他耳濡目染,對織繡有著濃厚的興趣。
因緣際會,彭春林將魯凱族傳統的十字繡運用在髮夾圖飾,在擺地攤時遇到「伯樂」建議他參加工藝競賽,從此開啟他的織繡創作生涯。
參加工藝競賽屢獲獎的彭春林,進入輔大織品服裝學系進修織品技藝,成為原住民族織染繡工藝種子教師,當時他也是班上唯一的男士。他說,設計類的授課教師多為男士,「他們(老師)跟我說天賦重於性別,我的腦袋才開竅,性別在工作上的障礙才逐漸消除。」
編織技藝,國寶級的奶奶也認可彭春林學成後時值政府推動一部落一特色的永續工程,他受聘擔任講師,返回部落教15位部落媽媽織繡,此時挑戰才開始。起初親友問及近況時,他以「教工藝」取代「教織繡」的語詞介紹自己,但部落生活圈很小,不到半個月,彭春林教織繡一事就傳開了,有人讚譽他很會織布、很會設計、很會駕馭布料,彭玉梅還拄著柺杖到教室一探究竟。
她一一審視每位學員的布料、作品,離去前才開口對學員說:「我孫子的織布比我還厲害,他可以織出我沒辦法織的圖案了。」
彭春林在彭玉梅90多歲時獲贈她親織的一塊布料,他說:「奶奶從箱子拿出一塊布對我說:『我們魯凱族女生一生要為家中的每個人織一塊布,在死亡時裹身埋葬,我的孫子中只有你喜歡織布,所以我送你一塊布。」此時,他知道他的織藝獲奶奶認可,他也才開始記錄老人家的織紋與織法。
彭父則是在觀賞他的獲獎作品時說:「織繡能幹嘛?」後來補上一句:「好看耶!」最後,在一場聚會彭父聽聞「你們部落的彭春林老師織布很厲害」時回應:「彭春林是我兒子!」彭春林知道,父親不再反對他織布。
烏來泰雅族婦女重拾織布技藝,為自己織一件族服。
青葉部落有逾半數的婦女曾向彭春林習藝,彭春林將編織工作產業化,帶著婦女們四處參展,推銷織品,有學員因此成為家庭的經濟支柱,或其丈夫幫太太刺繡;學習編織技藝已逐漸打破性別藩籬。
彭春林進一步發現,會織布的部落耆老越來越少,他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於是展開田調,邊聽老人家解說邊操作,有長輩甚至撫著他,欣慰地流下眼淚。
台灣原住民族的服飾以魯凱族和排灣族最為華麗,究其原因是「繡」的技法,彭春林在田調中找回經典的貼布繡、波浪斜紋織、直線繡、毛邊繡等特殊織法;他說,相較於現代人輔以方格紙繪圖分析,當時的老人家能將織法、圖紋完全記在腦中,實在很厲害。
跨越傳統的性別界線,如今成為部落認同編織教師,彭春林身為魯凱族工藝師,有著對於所屬族群的使命:「我自小看奶奶織布,也將她的技術留下來,沒讓它們消失,我覺得很驕傲。」他更說:「我是魯凱的孩子,應該做一些對魯凱族有意義的事,我喜歡染織,那是一生的探索。」
織繡技藝,關乎的是天賦。揮別傳統的性別框架,可為傳承祖先智慧的工藝技術增添生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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