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將廢棄水塔改造成星艦,裏頭的落葉、苔蘚,以及向上仰望的滿天綠意,都引人無限想像。(莊坤儒攝)
從苗栗高鐵站,轉搭計程車約10分鐘車程,即可抵達香格里拉樂園。採訪這天,溫度宜人,空氣中有山林的味道,我們依約在遊樂園門口等待,只見老舊的樂園招牌,還有過去「百戰百勝」的節目照片,老樂園的風光凍結在牆上。跟著勤美學執行長何承育的腳步,穿過停車場,來到一個不起眼的圍籬,沿著路走,伴隨幽靜的自然聲響,視線豁然開朗,眼前是被山林環繞的一大片草地,上頭有著巨型竹編創作與圍成半圓的多張帳篷。這才明白,圍籬是結界,劃開了老樂園與新企畫、塵世與自然,也象徵旅人走進當代的桃花源。
平凡中創造亮點
2012年,勤美集團買下沒落的香格里拉樂園,占地40公頃、海拔50到100公尺的淺山林地,天然與人工林相交雜,既非高海拔的原始林,也沒有壯闊的峽谷,「就是個台灣到處可見的普通景色。」這是香格里拉樂園董事長麥聖偉對園區的第一印象。
起初勤美集團找來享譽國際的建築事務所,盤點資源,做各種調查研究,設計了兩年,交出一個國際渡假村的構想,有花園、水池、Villa,「很漂亮卻不夠在地」是集團高層一致的想法。渡假村的提案被否決,一切又回到原點,集團從內部自組經理人團隊,將改造香格里拉樂園的任務交給勤美璞真文化藝術基金會執行長何承育。
於是,何承育又花了兩三年重新尋找樂園的定位,找來擅長結合自然與當地文化的日本建築師中村拓志。何承育帶他走訪苗栗的客家建築及在地工藝,討論多時後,最後中村拓志開出了以職人精神、自然永續、生活哲學作為這座未來樂園的三大原則。「聽起來有點遠大,聽不太懂,要理解就實際做做看吧!」何承育靦腆地笑說。
拆掉了香格里拉樂園代表性的歐式花園,種上一片草地,何承育提出豪華露營的點子,「草地到處都有,誰要來這裡露營?」麥聖偉點出園區缺少亮點的問題。何承育找來地景藝術家王文志設計情天幕,由王文志帶領園區員工,花了40多天、5,000多根竹子編織成兩座巨型竹穹,並以竹廊道串聯。情天幕象徵情感,是團隊齊力的真情,也是推展在地文化的真心。以客家話的山林,將此區命名為「山那村」,為勤美學計畫揭開序幕。
企劃部門的同仁被稱為村長,到訪民眾則暱稱村民。走進這座勤美學的村落裡,不但有設備齊全、具設計感的豪華帳篷,村長們用心準備了各種有趣的企畫。像是「山岳百貨」用園區的自然生態替代賣場的五金雜貨,松針是天然的衛生紙、芹菜梗可做吸管、蒲葵葉能當扇子等,循著地圖探索,大自然就是一間超好逛的賣場。又或是以園區種植的艾草做草仔粿,邀在地職人開設藍染工藝體驗等。
以機械設施為主的遊樂園比刺激、比卡通吉祥物,新鮮感隨著時間而消逝,「自然與文化卻是隨時間累積而越來越有意思,我們就是用這樣的邏輯在做勤美學。」何承育表示,勤美學可拆解為「勤美‧學」,指的是勤美集團在此向土地學習;亦可以是「勤‧美學」,指的是客家人勤勞的美學。
陽光下,大型竹編藝術與帳篷相互輝映,很難想像五年後這裡將打造成湖。(莊坤儒攝)
山的孩子在跳舞
有了山那村的成功,何承育接著推出勤美學的第二個計畫「好夢里」。同樣有著具設計感的帳篷,好夢里更多了三座由實踐大學建築設計學系教授蕭有志所設計的樹屋。選用國產的柳杉,並將苗栗逐漸消逝的木炭產業融入設計,三座樹屋的木頭經過不同程度的碳化,讓色澤多了層次,且碳化後不怕蟲蛀,延長保存年限,更藉此呼應在地的歷史脈絡。
蕭有志擅長探討環境裡的微小空間,將三座樹屋想像成一個家,設計成音響室、書房、客廳等家中會有的空間,並命名為聲之屋、天空書房、獵人碉堡。樹屋裡擺放了許多道具,聲之屋裡有收音器,對著屋外就能清楚聽到蟬聲鳥鳴;天空書房裡有各式關於森林的書籍和抱枕,讓人舒服地窩在上頭尋找森林的秘密。
何承育表示,山那村談的是人與在地文化的關係,好夢里則強調人與人的關係。好夢里設計了一套沉浸式的旅遊體驗,讓民眾集體在傍晚入山,並戴上耳機,隨著劇情引導到園區各地探險。晚餐是大家一起在星空下的戶外餐桌享受在地美食;早餐則是共同採集園區內的食材,動手做成窯烤披薩。好夢里營造出夢境般的奇幻氛圍,喚起遊客的童心,大家在樹屋攀爬、玩耍,獵人碉堡裡還有油桐果實做成的子彈,當彈弓發射,歡笑聲也跟著四起。
勤美學重新演繹了人們親近大自然的方式,「我們想將這塊土地回復成它原本自然的樣子,並帶入當代美學。」對何承育而言,融入生活美學很重要,想傳達保存自然、環境永續等理念,但如果環境很克難、會被蚊子叮的亂七八糟,就很難被大眾接受;而若跟生活美學、藝文、拍照打卡、健康飲食等結合,才會引起共鳴。
所以勤美學對於園區裡的每個細節都非常講究,就連淋浴間也找來藝術家陳建智打造成森林浴所。陳建智活用舊物的創作方式與園區訴求的永續不謀而合,他將廢棄的路燈罩改裝成洗手台、廢風扇變成置物架。鏡面支架是金屬凹折成不規則的線條,彷如蔓生植物,融入窗外大自然景色,絲毫不覺突兀。勤美學團隊還在淋浴間裡設計了霓虹燈與電視螢幕,一到晚上浴所變身卡拉OK,遊客還能點歌,邊洗澡邊歡唱。
讓藝文在森林中迴盪
有別於山那村、好夢里的熱鬧,位於園區最深處的森大,則靜謐的開啟許多實驗性的嘗試。「森大我小」,何承育的命名充滿哲理,強調人之於大自然是渺小的,希望人們在此學習謙卑地與自然共處。
進入森大前,團隊會帶著民眾向一尊大型觀音像參拜,並非宗教意涵,而是希望藉由儀式告訴山林:我們來了,同時也將心靈沉澱、腳步放緩。只容一人通過的山林小徑,沿途有蟲鳴相伴,腳下鬆軟的泥土,代表著地底有台灣鼴鼠經過。偶爾遇到蜘蛛網,何承育總會輕聲說句抱歉,溫柔地移開蜘蛛絲,他說:「能不打擾就不打擾,是森大的邏輯。」短短五分鐘的路程,林相有了變化,海邊的植物出現在山中,原來這裡30萬年前曾是海邊,所以具有沙丘的土壤特性,這是園區進行生態研究才得知的驚喜。
森大的位置,是前業主建置的釣蝦池及烹調區,完工後樂園營運走下坡,這區因而被荒廢20多年,但也因此保留較多的自然生態。勤美學拆除釣蝦池的水泥牆,改作生態池,周邊自己長出野薑花,吸引了昆蟲聚集。森大邀請曾加入太陽馬戲團的舞者張逸軍,開設療癒劇場課程,順著山林間的呼吸,張逸軍舞動身體,浸泡在生態池中,他被水池裡的生命力感動,在池中隨著大自然給的靈感,變化他的肢體動作,帶給學員一場結合藝術與自然的饗宴。
讓藝文老師與大自然碰撞而產生靈感,是森大剛開幕時的營運方向,花藝、飲食、香氛、建築等領域的專家都曾在此展現創意。隨著經驗的累積,勤美學醞釀在今年推出森大2.0,媒合生態與藝文的專家,讓彼此的專業知識互相激盪,做更多實驗性的嘗試。
站在森林中,人是渺小的,試著向自然學習生活的哲理吧!(莊坤儒攝)
百年造林藍圖
在勤美學的三個計畫走了一遭,以為何承育已完成改造香格里拉樂園的任務。殊不知,這只是未來樂園的暖身,藉此開創結合自然、美學、在地文化的新旅遊型態。何承育仍持續設計未來樂園的藍圖,「整體的大目標,是要將這裡回復成自然的樣貌。」他指著草地上的山那村,表示五年後那裡將會做成湖,樂園會有自己的汙水處理系統,讓園區的所有用水,都能經過一層層的生態過濾而被淨化回到湖裡。「有了水,對氣候與生態的調節都將更好。」何承育期盼地說。
要把草地變成湖已經夠夢幻,何承育悠悠地說起百年森林計畫,預計在停車場現址打造一片近2,000坪的森林。他舉日本明治神宮為例,百年前是一塊農地,如今卻是都市裡珍貴的森林。何承育表示,造林不是放著一百年不管,而是每十年為一個階段,設想人類與土地互動的關係,不同的時間點有不同的照顧方式,才能優化成現代人的生活方式。
每當被問起樂園的開發計畫,何承育開玩笑地說,「我們好偷懶喔,就是參考30年前沒有樂園時的空照圖,然後依台灣人口與森林密度去計算適當的開發比例。」以永續建築與職人駐村的概念,建一個實踐永續與美學生活理想的香格里拉。對企業經營者來說,每分每秒都是成本,但對勤美學來說,時間卻是豐厚樂園的催化劑,以青春在此生活、造湖、種樹,他們相信大自然將會予以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