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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自然的距離 關於居住的想像
2020-10-08

(林格立攝)

(林格立攝)
 

不知您是否有過這樣的經驗,身在擁擠的台北都會,天空被高樓切割成一塊塊、一角角,破碎得讓人心情鬱卒;要驅車往盆地邊緣走,才能遇見像碗公倒扣的一整片完整天空,和在碗底飄盪的白雲,碗的邊緣是連綿的山群,被各式不同深淺的綠意環抱,心境不自覺地開朗起來。對於自然,人們總不由自主有一分嚮往與眷念,但是住在都會裡,自然卻是遙不可及。

 

建築從原初為生存的安全庇護所,演變成對更便利、更舒適的追逐,卻也逐漸遠離自然。建築師早早思索自然、居住與人的三角習題,面對環境、氣候的變遷,找尋與自然永續共存之道是當代顯學,而「自然」的多元樣貌與兼容並蓄,也讓設計師們能各取所需、各顯身手。

用原生植物說台灣的故事

景觀設計師吳書原很自豪自己是農學院出身,當年東海大學景觀系的考試還是像醫學院一樣,要跑台識別圖桌上一株株的植物,從哪一科、目、學名、拉丁名、中文名、英文名等,深厚的植物學知識,也影響他日後為台中花博策展時,堅持要為台灣原生植物發聲的念頭。

當完兵在業界工作數年,吳書原暫別台灣,轉到英國建築聯盟學院(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School of Architecture,簡稱AA)求學,在這裡他視野大開「倫敦這種國際大都會,它非常尊重自然,甚至做到the city in the garden(花園裡的城市)。我曾經手過幾個案例就是把馬路封掉改成公園,目標就是讓城市跟自然1:1共存。」

聊到這一段,吳書原也幫我們上了一堂景觀史課。我們以為英國的景觀設計與歐洲的整齊對稱規律相似,實則非也。18世紀中葉,英國的景觀設計師思考著堂堂的大英帝國是否需要模仿歐陸宮廷、強調對稱秩序的庭園景致;英國因此走出了自己的庭園風格,呈現的是理想化視野下的自然,湖泊和如茵的草地、彎曲的小徑和簇群的植栽,構築成如詩的英國風景畫。

回國後,吳書原獲邀擔任2018台中世界花藝博覽會后里森林園區的策展人。回想1851年史上最早的萬國博覽會就在英國舉辦,是英國國力與價值的宣示。「那台灣有什麼是可以立足於世?應該就是植物的多樣性和世界一流的農改技術了。」吳書原自忖。台灣曾是冰河時期生物的避難所,保留下非常多古老的物種,可說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物種資料庫和研究基地。

吳書原與植物專家合力研究挑選,在16公頃的后里森林園區內,蒐羅縱跨0到3,000多公尺海拔的物種,呈現物種、地形、氣候的多樣性,打造成微縮地景植物園,也將台灣物種的豐富性推上世界舞台。

台中花博的啟示,也讓吳書原領悟景觀建築師不能再怠惰了,以往台灣公共工程中,景觀植栽僅出現數十種花卉,但台灣島上存有一萬多種植物,原生植物有五千多種,如此豐富的多樣性卻少人聞問。台灣人該多認識這片土地上植物的知識,台灣的景觀園藝,該用自己的原生植物說自己的故事。

自然是都會裡的新式奢華

吳書原經手的設計案中,他總努力把台灣原生種種回來,推介給市民接觸、認識。如台北市「西區門戶計畫:三井倉庫歷史建築景觀設計」,吳書原把時間推到兩百年前,想像當時北門外的樣態,那該是城的外郊,鄰近淡水河,所以設計用城市裡的野地呼應兩百年前的歷史地景,用了許多禾本科植物,當一陣風襲過,迎風飄逸像極了河濱的感覺。

他承接「空總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場C-LAB都市美學公園」,過去是戒備森嚴的空軍總司令部,拆除高築的圍牆,形成寬廣的通道空間,加上仁愛路綠地,比法國的香榭麗舍大道還要寬廣,並能一路延續到集散台北花卉的建國花市,「我以未來台北最寬大的綠色軸帶來想像這個區塊」,吳書原說。空間的綠意由原有的老榕樹、南洋杉、樟木撐起,作為城市的記憶,也提供行人涼爽綠蔭,植栽的造景點綴在流線的路徑旁,創造城市的新荒野;選用許多香草類植栽,如迷迭香、芳香萬壽菊等,可以驅蟲避蚊,輕觸葉片,就能換得滿手馨香,「還有五感的復甦」,吳書原說,「過去景觀設計只重視視覺,但別忘了我們還有嗅覺、味覺、聽覺和觸覺。」

位在松菸北側的「不只是圖書館」花園設計,原本已是荒廢多年的野地,解決基地排水問題後,吳書原在小小的花園裡安置了近百種的植栽,搭配各種台灣原生蕨類,色調以銀灰色為主,再安置簡單的家具,這方角落是在圖書館裡經歷知識洗禮後,可冥想喘息、沉澱心靈的角落。

日前,吳書原搬了新家,位在台北外雙溪的五樓老公寓,四面窗景皆可見綠,爬上六樓頂樓更是別有洞天,環繞的露臺佈滿高高低低的植物,是他一盆盆扛上頂樓才布置好的小森林,「這片森林是我最大的奢華了」。他設計讓盆中有盆,底層種植苔蘚、香草、蕨類等植栽,上頭有灌木、小喬木、大喬木可以遮蔭,層層疊疊,大家一起抵抗屋頂陽光直曬的酷熱。要防止蚊蟲,他在水族箱裡養台灣原生種的蓋斑鬥魚,專吃孓孑。頂樓長成一片森林,蟲兒有棲地,鳥群會來休息,蜜蜂採蜜,蝴蝶授粉,形成一個食物鏈,植物更為蓬勃。「過去的景觀是為了人們的視覺愉悅,但我覺得要從另外一個角度去思考,譬如說如何跟地球的萬物共生共存這件事。」

話鋒一轉,「這次Covid-19,很多人因為隔離,心理出了狀況;以前我們可以自由進出,沒有發現水泥對於人的桎梏,只有當被限制了自由,才發現自然綠意對生活的療癒。」這也是他為北美館設計「異托邦─花園」的初心,走進滿眼綠意的花園,各種植物錯落生長著,吸口氣,襯著外頭的晴朗的陽光、藍天、白雲,「活著真好」之嘆,由心而生。
 

「不只是圖書館」的花園設計,吳書原安置了近百種的植栽,搭配各種台灣原生蕨類,成為可冥想喘息、沉澱心靈的空間。(莊坤儒攝)

「不只是圖書館」的花園設計,吳書原安置了近百種的植栽,搭配各種台灣原生蕨類,成為可冥想喘息、沉澱心靈的空間。(莊坤儒攝)
 

從感覺自然學習設計

以大溪老茶廠獲得遠東建築老屋改造特別獎,再以「少少-原始感覺研究室」(簡稱「少少」)獲得ADA新銳建築獎特別獎,自然洋行工作室創辦人曾志偉,自成風格的設計語彙讓人一眼難忘。初見他的感覺,也如工作室空間,鐵皮屋平房,植栽、建築模型,還有收藏自南島的老物件等,毫不造作的自然而然。

年輕時期旅行的契機,讓曾志偉著迷於峇里島的自然人文風情,自此開始長年往來兩地,他想探究,自然有什麼魔力?人如何感受自然與原始?因此,他覓得台北外雙溪山上一塊基地,成立「少少-原始感覺研究室」。

想要了解自然,體驗各種原始知覺,「少少」的空間減省了設計的繁贅,把人與自然的隔閡減到最低,黑色遮光網稍微遮蔽陽光、阻絕蚊蟲,架高的空間則是為了解決溫室內熱氣集中,讓熱氣上升,調節溫度。「少少是個『空』的空間,等著各種智慧去填充。」曾志偉說,歡迎各式提案,在空間中實驗,如各種展覽、工作坊主題計畫,甚或婚禮、告別式等,「少少」像是「自然洋行」的資料庫,「過程中我們收集的紀錄跟體會,未來可以運用在設計上。」一如曾志偉所指從感覺自然學習設計的初衷。

人與自然的距離

始終好奇探究自然的曾志偉,談到自然、人、建築的距離,他反倒說:「我覺得如果能有界線區分的話是好的,像峇里島,人和神活動的地方是區隔的,不適合人居住的地方就是神靈之所。」

人類的活動常會侵擾到大自然,所以最好的狀態是不混用,而且人如何跟自然相處,其實首重在人的心靈如何認知自然、接受自然。舉他改造的老公寓「蟲洞住宅」為例,回應業主簡約的要求,曾志偉僅用水庫淤泥回收生產的環保建材塗裝室內,空無一物的空間讓業主一度不適應這暗沉空曠的家,但因為是靠近陽明山區,被周遭的昆蟲、鳥類誤以為是山洞而闖入,業主也玩心大起地拍片紀錄生態,享受其中。曾志偉解釋:「人對自然的承受與否就在一念之間。」自然建築並不是把自然放到房子裡,而是居住其中的人能否接觸自然的原始樣態。

而人與自然間本該有分際,曾志偉為「勤美學-森大」設計的作品,以農業用銀色透光針網做成長達300公尺的環狀廊道,輕度隔離與荒林野地的距離,同時創造一段步行沉靜的時空,聽到蟲鳴鳥叫,肌膚能感受空氣的溫度,與自然似遠若近的距離,透過儀式性的長廊,魅力性的引導,更勾人期待的心理。

今(2020)年曾志偉獲選代表台灣參加第17屆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因疫情延期至2021年),他集結數年的作品思考,以「台灣郊遊–原始感覺共同合作場域計畫」為題,回應雙年展主題「How will we live together?(我們將如何生活?)」「我的重點在will,『將』是一個探索,它沒有固定的答案,我們將會怎麼樣?」曾志偉說。

他集結過往數個設計案,除了上述的「少少」和「勤美學-森大」,還有對環境的關切,如「野長城原始知覺研究室」,概念是將備長炭磨碎築成牆面,用以過濾空氣,以應對北京的空氣汙染;有對自身靜默的需求,如位在峇里島的「天然修道院」;或是對未來住宅的想像,「類生態光學冥想屋」是與國內回收玻璃大廠春池玻璃合作,在遭遇極端氣候時,利用回收玻璃和雷電能源,建造可供人類生活的避難小屋;聽著曾志偉講述像是未來世界的情節,建築師創造性地思考人類未來如何在自然中生存的議題。

「我喜歡自然,可是不會拉著大家一起進去。」曾志偉說。「自然與建築的關係可以是心理層面的,是一種認知,是感覺身處大自然環境的氣息,不管它是真、是假,某種意境上,它都在了。」曾志偉說。

人與自然的距離,不用刻意,自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