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於世,多少都得為五斗米折腰,但也有另一種人,不僅樂在工作,更將工作內化為一種生活態度,鈔券雕刻家孫文雄便有幸屬於後者。在中央印製廠服務半世紀的他,除了任職期間堅守崗位,更將工作上習得的技能轉化成個人的志業,退休後仍創作不輟。
自古以來,人們為了商貿往來的便利,發明了貨幣,紙鈔即是其中一種。相傳,紙鈔起源於中國的宋代,首見於商業發達的四川,當時的紙鈔又被稱作「交子」,遠比西方最早由斯德哥爾摩銀行所發行的紙幣,還要足足早上了600年。
凹版雕刻與有價證券
雖說鈔票起先並不都由官方發行,但因仿冒事件層出不窮,為了平穩經濟,後來才逐漸轉由政府統一管制,而就選用的紙張、油墨,或者印刷技術與圖紋的設計,都不斷提升難度,用以杜絕外人仿冒。
在這其中,凹版雕刻藝術可說是最具藝術價值的一項。精細的線條與複雜的凹印技術,都是凹版雕刻的重要特色,1661年,瑞典銀行便將這項起源於西方的藝術使用在製版技術上面,正式開啟凹版雕刻與有價證券結合的濫觴,如今全世界,如鈔票、股票、債券、郵票上頭,都能見到凹版雕刻的身影。
只不過,也因為應用項目的特殊,技術也主要流傳在特定的商業體系或國營機構裡,極少在正統的藝術體系裡現蹤,造成鮮少人知道,原來在政府部門裡頭還有這麼一群默默創作的藝術家存在。
當代的宮廷雕刻師
「凹版藝術與我們似乎毫無關係,但是鈔票卻與我們息息相關。」孫文雄說。
也許你不認識孫文雄,但卻與他有所聯繫。打開皮夾,或藍或紅的新台幣,100元鈔票上的中山樓、500元上拋帽歡呼的棒球小將,甚至是1,000元的國寶鳥帝雉、2,000元上的兩尾櫻花鉤吻鮭,這些精細的圖案,都來自他的手筆。他就像古時宮廷御用的藝術家,長年低調伏案工作,直到退休後才逐漸走到鎂光燈前,為人所注意。
1942年出生於苗栗銅鑼的他,年僅16歲就考進中央印製廠工作,2007年退休,職涯期間,除了經由場內的前輩指點,更曾向日本雕刻家押切勝造、中國雕刻家趙俊等知名前輩學習,也曾經赴歐洲學習滾筒技術,豐富的經歷與紮實的學習過程,造就他成為極少數的凹版雕刻專家。
始終樂在工作的他,回憶起這一段黃金歲月,孫文雄可說是滿懷情感,甚至服務的單位一度歷經改組,他特地將舊單位「雕刻股」的廢棄牌子攜回,珍重保存至今。
對昔日工作充滿情感的孫文雄,特地將「雕刻股」的牌子留存在工作室中。
針尖上的絕技
凹版雕刻與素描、針筆畫類似,都以線條作為主要構成的元素,但創作者無法直接作畫,必須運用工具在鋼板或銅板上雕刻,以勻稱、剛勁的線條,且藉由點、線的表現方式,以粗細、疏密的手法,勾勒出圖像的紋理變化與光影變化的巧妙。
除了鏤雕的過程,格外需要耐心與毅力,刻好的版還得經上墨、擦墨的手續,再送到特殊的壓印機,以高壓(每平方公分平均得承受80噸的壓力)才能印出明晰的圖像。作品因受壓力與油墨的堆疊,觸摸起來能感受到細微的浮雕,有著凹凹凸凸質感,也有著一番獨特韻味。
孫文雄對於自己費時費神終於完成的創作,每一件都相當地珍視。他的代表作,如虁龍、傅正的郵票;台中港的印花稅票;以及最知名的,在1998年推出新版新台幣上的圖案。
在這其中,最具挑戰性的當屬百元鈔上的中山樓。孫文雄說,人的肉眼,一平方公釐只需刻上四條線,看上去就足夠流暢自然,但鈔票的製版,則要求每平方公釐必須有五條線。
但雕刻中山樓的難主要並不在於精細度,而是建築複雜的細節,與透視的立體感。尤其,當我們拿起放大鏡觀看,便能發現畫中每一筆都是一線到底,既沒有斷裂,也沒有重疊,孫文雄特別指出,斜屋頂上的細線尤其不容易,因屋瓦並非順暢的直線,因此在雕刻上,「不能以平行線的方式雕刻,每一條線的角度,都得計算得剛剛好。」而這每一下刀都是起手無回,倘若刻錯了,只能前功盡棄。
退休後創作不輟
許多人都以為,孫文雄能身懷絕技,是因為天賦異稟,但他說:「我不認為我有這個天份,但是我有興趣。其他的我競爭不贏別人,那只有找到一個喜歡的項目,從中下功夫。」
踏入孫文雄位於新北永和的個人工作室,小小空間裡,劃分為工作間與展示區,除了作品以外,就是雕刻刀、實體放大鏡、縮刻機、壓印機等工具、機器,擺設相當樸素,可見藝術家心無旁騖的嚴謹與專注。
如今雖說是退休,但孫文雄的日子仍過得規律又充實,他每日固定四小時的創作時間,就像還在工作一般,他也不斷鑽研不同的媒材、技法,嘗試挑戰自己的極限,雖然得經過許多漫長的努力,「但只要有新的作品完成,就會特別高興。」如今已年近80歲的他,談到創作,依舊神采煥發。
在2012年,他獨創了以壓克力作為媒材的「透明壓克力立體雕刻畫」,利用透明壓克力正反面均可雕刻的特性,以及壓克力本身的厚度,創造3D立體效果,尤其在純黑的背景烘托之下,更顯現出美感。
他也受人委託,創作林志玲肖像,嘗試在4×3 公分的絕小尺寸之間,挑戰一平方公釐放入13根細線,成品玲瓏精巧,人物的髮絲更顯柔軟飄逸。這件精工的創作,足足花上了一年的時間。
盡情遨遊在方寸大千的孫文雄,也嘗試書寫「毫芒微書」,下筆時,「筆幾乎不能動,手指也幾乎不能動。」孫文雄說。他在髮絲上寫岳飛〈滿江紅〉,一平方公釐可寫七到八個字,也在芝麻上寫李清照的〈武陵春〉,一平方公釐寫十個字,打破金氏世界紀錄,尤其工整的字跡更讓人驚嘆。
雖說科技日新月異,今日鈔票製版的方式,已逐漸從純手工演變為部份由電腦製版來取代,但人的創作能力與手工的靈動筆觸,仍有難以取代的價值。而卸下官方身分的孫文雄,近年頻繁舉辦展覽、講座,或者不藏私地將創作技巧傳授給後輩晚生,讓這門在過去猶若籠罩著面紗的藝術,被更多人了解,能在民間薪傳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