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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亮樂生院的一盞燈 谷寒松神父
2021-07-29

林旻萱攝

林旻萱攝
 

初遇耶穌會神父谷寒松(Fr. Aloisius (Luis) Gutheinz SJ),是在緊鄰輔仁大學校園旁的聖博敏神學院。有別於外頭的人車喧嚷,清幽的園區中,清一色的灰色低矮建築環繞著茵茵草木,呈顯出寧靜且莊嚴的美,而此地也是年過八旬的他工作、居住大半輩子的所在。

 

高眉深目的谷寒松,日常喜愛戴著紳士帽,一看即知是「阿兜仔」的外貌,卻擁有著韻味十足的中文名字,甚至能說一口讓人驚訝的流利華語,還喜以「鄙人」謙稱,簡直比許多台灣人更具中華文化遺風。

會辭別故鄉,來到台灣落地生根,對他來說可說是冥冥中註定。谷寒松回憶,出生於1933年的他,因生日與國父孫中山同一日,這讓母親對於中華文化抱有相當好感。

他出生於一家十口,虔誠的天主教家庭,在20歲時便加入了耶穌會。學生時代的他,在學校時聽到中國的教會因政治受迫害,深受觸動的他當下聽見耶穌的召喚:「Luis,你去中國。」這讓谷寒松「一輩子不曾懷疑過一秒」的聖召,全然改變了他的一生。

將信仰貫徹於生活

彼時,因傳教士在中國的活動相當受限,谷寒松選擇來到同是華人為主的台灣。1961年,他從荷蘭出發,繞行歐洲一大圈來到地中海,再經過蘇伊士運河,進入印度洋,一路行經馬尼拉、新加坡與香港,最後從基隆上岸。這段漫長的旅程,花了五個禮拜時間。

他先在新竹華語學院學習中文。因他的老家位於奧地利的坦海姆(Tannheim),是座落在德奧交界、阿爾卑斯山谷中長滿松樹的鄉間小鎮,他尤其喜愛冬季白雪紛飛的時刻──他的中文老師為他命名「谷寒松」。

「如果有一天,百年以前的人穿越時間來到現在,鐵定會被嚇一大跳。」谷寒松呵呵笑著回憶著當時神學院所在的板橋,還是一片油綠稻田,如今高樓拔地林立,一旁的校園建築也不斷翻新,早已是不同風景。

作為神職人員的他,擔任樂生療養院聖威廉堂司鐸長達數十年,同時還是一名宗教學者,擁有羅馬宗座額我略大學神學博士的他,長年在輔仁大學聖博敏神學院執教,並曾任研究所所長。他的博士論文研究神學理論與實踐的關係,一輩子都致力栽培後進,主持編譯、研究工作的他,可說是將信仰貫徹實踐到底。

在台灣,就像在家一樣

在台上主持彌撒的谷寒松,神情莊重而嚴肅,私底下的他其實是一名樂觀開朗,極受歡迎的老人家。倘若詢問88歲的他健康活力、笑口常開的秘訣,毋庸置疑源自信仰的支持,這份力量不僅安排他來到人生地不熟的異鄉,也讓他有了隨遇而安的良好適應力。

面對東西方大不相同的飲食習慣,他保持開放:「除了鋼鐵、木材不吃。」學習起困難的中文,則興致勃勃:「幸好我很喜歡音樂,四聲對我來說不算太困難。」小時在山裡長大的他,相當喜愛戶外活動,去日月潭游過泳,還爬過20次玉山。當我們問起長年離鄉背井的他,是否會想念奧地利老家?他卻分享起一段往事。

1970年,從台灣短暫來到羅馬攻讀碩士學位的谷寒松,趁聖誕節前夕回到坦海姆的家,那個午後,待在老家的他忽然渾身不對勁,心中空盪盪,仔細揣想,信仰上並沒有任何迷惘,在百思不解之下,他向身邊的大妹谷寒梅傾訴,大妹反問:「你是不是想家了?」這才讓他恍然:「是了,沒錯!我想台灣,想念在台灣的朋友。」「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想『家』。」他笑著說。

2017年,谷寒松從當時的新北市副市長侯友宜手上接到台灣身分證,名正言順成為台灣一份子,但在這以前,他的心早已緊緊深繫這片土地,他的另一名言是:「我在台灣,就像在家一樣。」
 

天主的愛,讓谷寒松毫無芥蒂地與不同宗教團體相處,共為病友謀福利。(林旻萱攝)

天主的愛,讓谷寒松毫無芥蒂地與不同宗教團體相處,共為病友謀福利。(林旻萱攝)
 

走入被遺忘的「樂生世界」

來台多年,谷寒松的另一重要貢獻是他對於痲瘋病患的關懷服務。

1975年,他受到義大利籍李明德神父邀約,首次踏入位於迴龍的樂生療養院。彼時的痲瘋病尚沒有根治藥物,雖然傳染性極低,但病患受到痲瘋桿菌侵蝕,外貌駭人,加上大眾的重重誤解,收容痲瘋病患的樂生就如同被主流社會所放逐的禁忌之地。

「在愛裡沒有懼怕」的谷寒松,對踏入樂生心中毫無芥蒂,但當他親眼目睹到多名病患擠在狹窄髒亂、才幾坪大的空間,甚至精神疾病纏身,備受衝擊的他倉皇找了藉口「逃回」神學院,到聖堂裡痛哭禱告。

那當下,他想起大妹谷寒梅在20歲時曾經希望能成為修女,到韓國服務痲瘋病人,但因碰上母親驟逝,只好為了家人放棄夢想,「我立刻就明白了,耶穌把妹妹的聖召放到我的肩膀上。」自此以後,他以捨我其誰的心開始了四十多年來的病友服務工作。

除了在樂生的聖威廉聖堂帶領彌撒,提供宗教上的慰藉與指引,為了讓病友能感到由衷被接納,他總不忌諱地與他們親密地握手、輕撫臉龐,甚至一同用餐。

他也跨越宗教藩籬,與同個教區的佛教棲蓮精舍、基督教長老教會聖望教會等團體合作,以病患代言人之姿,向衛生署爭取合理、有尊嚴的居住空間與醫療品質。對谷寒松來說,與教友、非教友,甚至不同的宗教組織相處、甚至合作,始終不成問題,「天主是愛,無論對方有什麼信仰,他都是天主愛的對象,因此我也愛他。」他理所當然地認為。

他還在院內舉辦過兩次園遊會,搭建起社會大眾與病患的橋梁,消弭誤解,幫助病患走出封閉的環境。

這些辛勞付出漸漸有了果效,「現在人人都有一間套房,比我住得還更好。」曾有一位對他抱持反對意見的病友,後來也改口,告訴他療養院的環境是「全世界最好」,無不讓他備感欣慰。

如天使行走人間

德蕾莎修女曾經說,慈善工作就是在最貧病、窮苦、被遺棄人身上看見耶穌的存在。谷寒松亦如此,真心關愛病友的他,對每個病友,都詳熟地惦記著他們的名字、個性與相處的點點滴滴。他還稱這些與疾病奮鬥一生的勇者病患是他的「生命導師」,讓他從中學習靜默、忍耐、勇氣與智慧的美德。谷寒松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很好!很好!」、「好得很!」、「Good!」正是跟一名重病的病友學到的。

隨著年事已高,谷寒松慢慢從一線崗位退下,交棒給晚輩,但退而不休的他仍舊每日行程滿檔,東奔西跑,甚至還有醞釀了30多年的研究待提筆。他說:「我不忙,但有事。」甚至藉機說文解字:「『忙』是『心死亡』叫『忙』,我不要死,我要活!」

因為長壽的緣故,許多與谷寒松一同長大的親友,早已紛紛過世,他對此不無懷念:「如果到天堂相聚,一定給他們大大的擁抱。」但總是樂活在當下的他,也真摯地向身旁的人強調:「多麼喜歡和大家在一起。如果到天堂,應該也和在這裡差不多吧!」而與其說是活在人間樂土,倒不如說,是永遠朝氣蓬勃的谷寒松如同天使行走人間,就像他為樂生所做的,不論到了哪裡,都為人們帶來愛與希望,猶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