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對自身的接納、了解與愛護,朱芯儀總散發著自信與溫暖。
外型亮麗、品學兼優,朱芯儀曾是備受矚目的小公主。全國科展第一名,想當科學家,美好的人生正在展開,卻在15歲那年因為腦瘤,一切失序。經歷無數手術後,撿回一命,卻喪失了視力、聽力。從谷底爬起,朱芯儀接受自己是身心障礙者的事實,她找到天賦,成為台灣第一位重度視障諮商心理師,幫助無數人走出絕望的幽谷。對朱芯儀而言,失明不是失去,而是生命對她最大的祝福。
與朱芯儀約在車水馬龍的台北東區,看她拿著手杖,用耳朵聆聽車流方向,行人號誌的聲音響起,朱芯儀調皮地說自己很「卒仔」,都要等前方有人行走時,才跟著前進。試著閉上眼睛,站在馬路旁,無法辨視前方的恐懼隨即湧上心頭,連跨出一步都是困難;而朱芯儀一個人自信地過馬路、搭捷運,步伐沉穩而堅定,令人打從心底佩服她的勇敢,也不禁覺得,這一切是多麼的不容易。
從雲端墜落
外型清秀的朱芯儀,從小功課好,體育、美術、音樂樣樣精通,還曾獲得全國科展生物組第一名。在萬眾矚目的光環中長大,對小小朱芯儀來說,未來志願可以是當醫生、總統、科學家、唱跳歌手……,只要她想要她就可以努力去追尋,未來充滿無限可能。豈料,老天卻給了她一個殘酷的考驗。
15歲那年,朱芯儀在聽隨身聽時發現自己右耳聽不見,接著出現走路搖晃、手腳不聽使喚等症狀。起初找不到病因,每天飽受劇烈頭痛、嘔吐所苦;後來朱芯儀被診斷出腦幹裡長了顆高達八公分的腦瘤,且腫瘤跟許多神經交纏壓迫,情況危急。懷抱著動手術就能痊癒的期待,朱芯儀休學兩年、出國治療兩次、動了四次手術,爸媽傾盡一切努力,將她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但,命是保住了,朱芯儀卻成了右眼全盲、左眼僅能看見微弱光影、右耳失聰、右邊肢體不協調的多重障礙者,這年她才17歲。
正值青春年華,卻遭受重大打擊,朱芯儀甚至希望自己乾脆死在手術檯上。每天上演自殘尋死的戲碼,媽媽無數次流著眼淚呼喚她:「你死了,媽媽也活不下去了。」聽在朱芯儀耳裡只剩厭煩。有一天,意欲跳樓的她又被媽媽發現阻止,媽媽抱著她說著同樣的話,可是這回,她的心裡有股巨大的痛苦襲來,她想起家人無條件的愛與包容,而她卻只顧著自怨自艾,忽略了他們的苦痛,於是朱芯儀決定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放手是因為愛
為讓朱芯儀重返校園,爸爸帶她到啟明學校學習點字摸讀與定向行動訓練,朱芯儀以為只要自己夠努力,便可以在視障的群體裡,再次成為備受矚目的焦點;但校方見朱芯儀學習能力好、挫折忍受力佳,還能接受挑戰等特質,建議她回一般高中就讀,激發更多的潛能。
朱芯儀進入松山高中就讀,全校都是明眼人,只有她一個視障者,脆弱的內心被自卑感吞噬。聽見同學湊在一起很熱鬧,鼓足勇氣過去探問,結果同學脫口說出:我們在看漫畫啦!沒關係,你又看不到,回去坐好。同學無心的話語,卻像利刃刺痛朱芯儀,斗大淚珠止不住。不願示弱讓朱芯儀像隻刺蝟武裝自己,同學也不知該如何靠近。
為讓朱芯儀接納身為視障者的事實,朱爸爸展開溫水煮青蛙式的搭捷運訓練。起先牽著手一起走,接著並肩走,慢慢地,一步、兩步、三步……加大彼此距離,最後,爸爸放手讓她自己上學,連朱芯儀跌倒,他也只能心痛地躲在一旁看著。當時埋怨父親狠心的朱芯儀,後來才明白,當她能拿起白手杖,正是接納自己的第一步,父親的苦心蘊含對她滿滿的愛。而這段故事後來被勞動部拍成微電影《相信》,鼓勵視障者多元就業,相信自己能做的,和一般人沒有不同。「原來一個人會失敗,不是敗給外在環境,而是敗給自己的心。」是朱芯儀在失明後最大的體會。
從「心」出發,感受精彩
逐漸接受自己缺陷的事實,朱芯儀的笑容變多了,開始懂得向旁人求助,也結交了許多好朋友。同學們自告奮勇地念文藝小說給她聽,一行人相約去看電影,看的還是日本恐怖片《貞子迷咒》。聽不懂日文,又不時被同學的尖叫聲嚇到,朱芯儀原以為自己只有無聊的份兒,索性張開其他感官打發時間,卻意外發現環繞音響帶來的振動及眾人屏息時氣氛的凝重,再加上自己的想像力,後來竟也能跟著大家一起放聲尖叫,享受這場電影。
朱芯儀學會把目光轉向自己還擁有的,而不再悔恨失去。她專注在自己每天的進步,例如數學多會了兩題、點字摸讀的速度變快了……,停止和別人比較。雖然生活中仍有許多挫折,但她不再抗拒這些無力感,而是感受自己的邁進,為自己喝采。高中畢業時,朱芯儀獲得了市長獎、游泳比賽冠軍,還當選了全校票選的優良學生。後來她更嘗試鐵馬環台、高空彈跳、划獨木舟,讓日子活得精采。「將眼光回到自己,我不僅找到真正的自信,還因為不斷超越自己,更熱愛活著的每一天。」朱芯儀說。
太陽系心理諮商師
親身驗證心理素質為自己帶來的改變,以及能敏銳地察覺朋友沒有說出口的沮喪,讓朱芯儀找到自己在諮商輔導領域的天賦。就讀師大特教系時她輔修心輔系,突破視障生求學不易的限制,朱芯儀開玩笑地說自己很會偷懶,所以要找省力的方法。例如,將心輔系與特教系的報告結合,做一份可以兩邊交差;需要自修的課就組讀書會,大家分工;聽上課的錄音檔時,朱芯儀會錄下不熟悉的部分,方便考前複習。朱芯儀的大學生活不只念書,也玩社團、談戀愛;明白自己的優勢,尋找方法補強劣勢,朱芯儀最後以總成績第一名大學畢業,並繼續攻讀教育心理與輔導研究所,更通過高考取得證書,成為台灣第一位重度視障諮商心理師。
考取執照,並沒有讓朱芯儀的職涯一帆風順,沒有單位願意聘用視障的諮商心理師;但,特教系的背景、中途失明的經歷,反倒成了朱芯儀的亮點,幫助她鎖定她的目標族群。於是朱芯儀聯繫服務過的社福單位、學校,也打電話進行陌生開發,只要有人願意給她機會服務,不論多遠,她一個人拄著手杖,跑遍全台。
看不見雖無法讀取視覺訊息,但朱芯儀磨練其他感官來補強,聲調變化、停頓、換氣、呼吸速度等,都能幫助朱芯儀覺察個案的情緒變化,感受那些藏在話語下的弦外之音。看不見,也讓朱芯儀更專注用心的傾聽、提問、回應,當個案靜靜地流下淚,朱芯儀也能感到椎心的痛苦,當彼此心靈交流,個案便有了被理解、被支持的感受。
朱芯儀表示,她不想當一個「北風型」的諮商師,銳利地看穿個案不願被碰觸的偽裝;而是要當一位「太陽」諮商師,不去評價也不去批判,讓人感到溫暖與安心,願意一層層的卸下防備。「我就像到你家裡作客,我不會隨意翻箱倒櫃,也不會闖到你的房間去看不該看的東西,我只會問問你,我可以坐這裡嗎?很尊重地陪著你,一起來整理你心裡的家。」
心是最強大的力量
從不知道下一名個案在哪裡;到如今,朱芯儀的行事曆總是滿檔,邀約不斷。執業超過十年,朱芯儀已累積超過1,800人次的個別諮商、近600場的團體輔導,還有演講、出書、主持廣播節目等,朱芯儀持續用她的專業,帶領人們走出生命的幽谷,並在2018年獲得十大傑出青年的肯定。
對朱芯儀而言,心理諮商不只是一份職業,更是她想用一生經營的志業。為讓更多人有機會接觸心理學,照見自己的心理狀態來讓人生過得更好,即使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時間與心力,朱芯儀仍堅持製作YouTube、podcast等自媒體。她在節目裡分享生命故事、心理學小技巧,希望幫助大家提升心理韌性,來面對快速變動的時代,度過生活中的難關。例如,被朱芯儀取名為「捧在手心」的方法,邀請大家將右手放在心口,回想與摯愛曾有過的幸福片段,將畫面停格在腦中,讓那股喜悅流遍全身。透過每天幾分鐘的練習,進而使自律神經系統恢復平衡,有助情緒安定。朱芯儀溫暖的聲線,彷彿好朋友般親切,常讓人聽著聽著心中就充滿正能量。「大家不見得會走進我的諮商室,但如果能透過網路聽見心理學,就有可能對人產生幫助。」是她做自媒體的初衷。
希望讓心理學更走進大家的生活,朱芯儀也嘗試許多跨界合作,例如與視障鋼琴家王俊傑合作的音樂療癒工作坊,透過引導,讓參加者把自己的心情故事創作成專屬的主題曲。曾經有位在生涯迷惘的青年,在朱芯儀引導時,只是不停寫下:我不知道。經過王俊傑以鋼琴伴奏帶領,青年反覆唱著「我不知道」,其他人則在一旁為他合聲,最後青年唱著唱著竟唱出「我知道了」,透過群體的理解與接納,青年的壓力獲得釋放,見證了音樂療癒的魔力。
曾有人問朱芯儀,如果沒有失明應該會比現在更好吧?但她卻認為,因為失明,她才有機會踏上心理諮商,享受與他人生命交會的快樂。曾經的抗拒、埋怨,如今朱芯儀充滿感激,每天睡前她會錄感恩日記,回顧一天遇到多少人事物來成全自己,讓心中滿溢著幸福入睡。就像朱芯儀在podcast裡常說的「心念轉個彎,生命無限寬。」她用她的人生日日實踐。
更多照片請至《點亮你我心中的太陽 視障諮商心理師朱芯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