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體大至航空母艦、飛機、高樓大廈，或小至手錶、手機、眼鏡等，您「不一定」會看到「它」的身影，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卻是「看不到但很重要」的存在。「它」是被稱為「工業之米」的「扣件」（泛指螺絲、螺帽等具有緊固功能的工具），當兩個物件需要被組合、連結起來時，扣件是「繫」接物與物的「關鍵」。

 

台灣是全球第三大扣件出口國，企業規模雖多屬中小型，但是廠小志氣大，小小的扣件創造驚人的外匯，2020年產值1,309億新台幣，出口值有1,218億新台幣，是全球產業重要的供應鏈夥伴。

小兵立大功

台灣扣件產業發展於二次世界大戰後，歐美各國因人力成本等因素，將基礎製造轉移至亞洲國家，台灣取得發展契機；1971年中國鋼鐵公司成立，提供品質穩定且優良的鋼材，再加上扣件業者力求轉型，精益求精，台灣扣件在國際上是「老字號，信譽佳」的代表。

金屬工業研究發展中心資深產業分析師紀翔瀛聊起台灣扣件產業的演進變化，早年如春雨、三星等企業，以技術、製造起家，胼手胝足地從自行開發機台做起。繼之而來的貿易時代，則仰賴拎著一卡皮箱的商人行遍世界去接單，再發包工廠，靠著完整的產業鏈，各種訂單都能夠得心應手。下個階段是貿易公司開始跨足製造端，也有工廠成立貿易部門，除了有強大的接單力之外，技術的精進也掌握在自己的手上，造就台灣扣件產業遍地開花、欣欣向榮。

完整產業供應鏈的綜效有多「威」呢？紀翔瀛聊起台灣某間小廠接到電動車特斯拉試打樣零件的例子。業者向各方詢問最快的交期，相較於他國廠商提出兩個月，台灣廠商開出兩個禮拜交貨，時程足足差了四倍之多。「模具廠就在不遠處，打電話跟對方溝通，必要的話三天兩頭去模具廠喝茶聊個天，每天相互配合趕一點進度，調整刀具、細節，兩個禮拜就交件了。特斯拉也知道這樣機動性高的任務，如果台灣做不到，其他國家就更不用說了。」紀翔瀛描述的畫面一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讓人想為台灣廠商的「厲害」豎起拇指。

專注研究扣件產業10年的紀翔瀛，當初也曾經疑惑扣件業是否會陷入大者恆大併購競爭中，但是越深入產業，她才發現，扣件的品項多達上萬種，運用的層面廣及各行各業，工廠沒必要互搶跑道，大家各據山頭，各有所長；台灣小型工廠的彈性靈活度，能提供他國難以企及的尊榮級服務，碰到客戶需要試打樣，台灣工廠多能全力配合，也讓歐美大廠樂於與台灣廠商建立長遠的合作關係。大廠拚產量，小廠走利基商品，部分工序又能適度外包給不同專長的業者，所以扣件廠商的規模小歸小，但生存之道可機靈得很，一言以蔽之就是「既競爭又合作」，一起把餅做大。

「而且扣件業可比是傳統產業裡面的高科技業，是高毛利的產業。」紀翔瀛補上一句，「你想一想，我們整個產業沒有一家的人數或規模是可以PK鴻海或台積電，但是以中小企業為主的扣件業，人均產值大於科技廠數倍。」所以說扣件業是小兵立大功，無庸置疑。

技術是實力：占賀五金

從技術出身的占賀五金創辦人吳順興，22年前從老東家獨立出來創業，至今仍維持一派職人風格，不愛拋頭露面受訪，只喜歡在工廠裡照看機器。難得的機會，他說起占賀在因緣契機之下，轉型做拉帽（具有鉚接功能的螺帽，適用於薄板厚度不足、無法攻牙時，利用拉帽結合薄板，形成厚度用以鎖附他物），是南部早期投入拉帽市場的業者，「當初做這個的人少，有賺頭，所以公司很快就站穩腳步了。」吳順興說。

創業之初，工廠就五個人，吳順興要接單、報價、管理工廠，只能利用周末畫成型的模具圖，吳順興幫外行的我們解釋，「客戶給你的是成品圖，你要想像盤元（鐵線）如何透過一個步驟一個步驟鍛造成最終的樣子，把這些想法圖像化，就是成型的技術。」業務經理林伶黛補充：「製成成品有多種途徑，但是誰的方法最省料、省時間，這些就是我們的關鍵技術。」

「其實產品的品質跟設計是最關鍵的，在我的理念裡，把模具設計好，讓師傅易於調整及穩定品質，那才是好的設計。」這無疑就是產業競爭力。占賀的主力產品是焊接螺帽，生產車用扣件。與其他扣件不同的是，當今車廠都採機械手臂全自動化組裝，流程中不容許出錯，否則生產線就得停機，因此車廠要求的誤差標準是「0 ppm」，也就是100萬顆螺絲裡面不能有半顆不良品，「每個製程都要標準化，要控制到絕對細微，真的是『粒粒』皆辛苦。」林伶黛說。

而且這「粒粒皆辛苦」，還很受國際景氣波動影響，吳順興聊到2008年金融海嘯的波及，「影響的時間將近一年，大家的營業額掉了有一半。」但當時除了政府提供教育訓練，可以補貼工時，企業內部也同舟共濟，成員自願減薪，幫助公司度過難關，「但是等回復過來後，老闆把之前的減薪全數補上還給員工。」林伶黛補上吳順興沒說的事。

台灣扣件以出口市場為主戰場，在許多業者選擇全球布局的同時，占賀至今仍選擇根留台灣，「我們不是讓企業走出去，是用產品實力走到國際。」林伶黛說。
 

服務更加乘：毅程工業

位在高雄岡山本洲工業區的毅程工業，前身是以貿易起家，2008年成立生產工廠，不僅提供貿易採購服務，同時也接單生產。

總經理宣立鑫聊起轉型的考量。昔日身為貿易中介商，無法直接管控品質、交期等，又偶有工廠依照圖面製作出來的產品，無法使用，客戶不買單，工廠又強請款；再加上工廠會自行去國際展會上爭取客戶訂單，使貿易商的空間越來越被壓縮，為了提供客戶更好的服務，維持自身的競爭力，才決定投資工廠。

「貿易商是服務業的思維，工廠是製造業思維，毅程等於是從服務業跨足到製造業，強項就多了一塊，因為有貿易商的經驗，更知道客戶的產品需求。」紀翔瀛補充說明。相較於工廠多只專注在製造交貨，「我們願意投資昂貴的檢測設備，替雙邊管控品質；也願意額外替客戶多留意圖面設計執行的可行性。」宣立鑫說，「這個就很重要了」，一路上陪著毅程轉型升級的產業顧問林進焜說：「如果前期沒有謹慎評估圖面的可製造性，做完了有爭議，責任算誰呢？很多細節是靠貿易公司的經驗判讀，再跟客人反應。」

宣立鑫等於從零開始，在林進焜陪同下，一路找地建廠、買機台、摸索技術及人才培訓等等，一切親力親為。因為聽懂了顧客的需求，讓他們更在意製造的細節，比如同心度（圓管內徑距離與圓心的偏移程度）、材料強度、精準度等等，任何細節都可能影響到客戶生產線的進度，比如選用錯的材質，影響到產品的強度，同心度偏離會有組裝問題等等。

毅程的客戶以歐美為主，更注重品質的控管，「歐洲的客人注重工廠的管理，他們認為品質是管理出來的，不僅只檢查終端的產品，當生產的過程都透過嚴謹的管控，產品自然合乎標準。」林進焜解釋。

毅程生產的品項中，汽車扣件比重約30%，建築扣件60%，其餘則屬機械扣件，產品琳瑯滿目，發展客製化產品，提供服務，走自己的路，是毅程迎戰市場變異的策略。出口導向的扣件受國際情勢、景氣輪動的影響，新冠肺炎這波疫情亦然，汽車產業因停工而縮減訂單，但美國市場卻因居家修繕需求，致使建築扣件訂單暴增。宣立鑫解釋：「因為我們的產品客源也比較分散，大部分是客製化，所以相對來講，風險也分散掉了。」

日前，美國拜登總統提出的基礎建設法案，預算高達上兆美元，產業都看好這波商機；布局全球電動車扣件市場，宣立鑫日前投入逾兩億元擴建第二工廠，無怪乎林進焜說：「台灣扣件產業發展至今60多年來，沒有不好，只有大好或小好。」

台灣solution

全球扣件市場的情勢，日本扣件以內銷為主，美國是台灣最大的出口國，德國的扣件產業屬於百年工藝，但是仍有許多德國廠在台灣設有採購部門，足見台灣的品質頗受肯定，林進焜指出，台灣扣件在品質、技術、服務、材料都在水準之上，而且價位實在。

紀翔瀛說：「以量來講，台灣是全球第二大，以價來說（出口金額）是全球第三大，這樣的成績代表我們有被需要，我們以OEM的模式，解決了世界的需求。」

另一方面，也有廠商預先思考客戶的需求，比如晉禾投入開發高值化感應螺絲，可用於建築內部氣爆、地震、火警等預警系統，能傳達相關的位移、鬆動、甚至溫度變化等異常情況，目前已向歐美和台灣、日本政府申請專利中。

專注在客戶端的需求，而不太計較量的大小，是台灣企業主和世界交陪的方式。「台灣企業很願意去培養客人，跟著客戶一起成長，慢慢變成長期的夥伴關係。」林進焜舉了世德和恆耀成為特斯拉電動車的供應鏈為例，當初特斯拉還沒沒無聞時，是台灣廠商陪著業者，一步步地嘗試。紀翔瀛則說：「世界的創新我們都有參與到，你有你的想像力，我有我的執行力，只要客戶把圖畫出來，我們都願意去幫客戶落實構想。」

這麼一顆小小的零件，是生活不可或缺的夥伴，是「繫」接物與物的「關鍵」，鎖附的是一份信任，一份你好我好的共榮，一份台灣想成為世界夥伴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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