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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微型藝術耀眼國際 筆雕達人李健竹×微縮職人鄭鴻展
2021-11-25

一張桌子、一盞燈,李健竹用無盡耐心與無數光陰,在鉛筆上一鑿一刻地創作出令人驚嘆的大千世界。

一張桌子、一盞燈,李健竹用無盡耐心與無數光陰,在鉛筆上一鑿一刻地創作出令人驚嘆的大千世界。
 

2016年,微縮創作不到一年的微型師鄭鴻展,人生第二件作品,一間1:24的鰻魚店《謝謝你的照顧》,打敗來自世界各地的參賽對手,一舉拿下被公認為亞洲微縮模型最高殿堂「日本濱松微縮大賽」雙項冠軍,成為該比賽至今唯一外籍得主;2020年,從未學過繪畫和雕刻的筆雕藝術家李健竹,憑藉在7×3毫米的木工鉛筆筆芯上,用一體成型不間斷的驚人手法,雕出168個可活動的鏈環,每個鏈環尺寸僅3×2毫米,獲得金氏世界紀錄認證。

 

以毫米為單位的「尖端」藝術

37歲才走上筆雕之路的李健竹,讀的是環境工程科系,「在筆雕創作前,我的人生應該三句話就可以講完了。」務農人家的孩子,畢業後回鄉報考台塑六輕,28歲結婚生子。

直到某次李健竹為孩子用竹筷雕了一組迷你版中國傳統長柄兵器,「朋友看到後,建議我試試看雕刻筆芯,他傳給我一位從1986年左右就開始筆雕創作的美國藝術家作品。」被公認為世界筆雕先鋒的Dalton M. Ghetti,為李健竹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當兵時學過一點石雕印章與篆刻的技巧,練習過剛柔之間的寸勁拿捏,想著不如試試看。」

筆雕主要材料是石墨筆芯的市售鉛筆,受限於幾個固定尺寸、顏色和筆芯軟硬度。「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李健竹發現最難的是找到適合在直徑以毫米為單位的筆芯上操作的工具。世界各地筆雕藝術家早已嘗試過美工刀、鋼針、木雕工具甚至醫療手術刀。

李健竹曾用螺絲起子雕刻石雕印章上的印鈕(印璽上的立體裝飾),這讓他想到了鐘錶眼鏡師傅使用的工具,於是他買了一套,將工具前端用砂輪機仔細打磨成不同形狀,自創出專屬的筆雕工具。

2010年開始創作,不曾受過專業訓練的李健竹,完全靠著對雕刻對象的細緻觀察和反覆不斷的練習來凸顯細節,甚至展現巧思,「時間是公平的,每個人都擁有一樣多的時間。在工作、家庭之餘,我大多時間都投入在筆雕上。」他發表在IG上的筆雕作品,以及這套工具,引起國際間筆雕同好們的熱烈反應和大量轉發。無論是入行許久的藝術家還是剛開始起步的新手,紛紛寫信求教作品上某個細部的雕刻技巧,以及詢問這套工具從何而來。自稱英文很菜的李健竹絲毫沒有不耐煩,而是努力藉由翻譯軟體,一個一個、毫不藏私地分享給他們。「能與同樣喜歡筆雕的人們交流,我覺得非常高興。」

透過筆雕,李健竹與遍佈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們變為好友,甚至成了他人的啟發者。李健竹的筆雕設計之美、細微雕琢之工,打破國界、跨越語言,影響了更多人跟著加入這項創作。

手穩,心定,不憂成敗

「每位創作者似乎都有某種個人堅持。」創作筆雕11年,李健竹則自始至終堅持一個作品只用一枝筆為材,採取一體成型的雕刻方式,而且不使用放大鏡或顯微鏡,近視快400度的他會摘下眼鏡,在裸眼狀態下雕刻。

日本筆雕家山崎利幸用放大鏡在2毫米的筆芯上雕出連續英文字母《A to Z》,獲得金氏世界紀錄認證。李健竹覺得十分有趣,便挑戰用裸眼分別在0.9毫米和0.5毫米的自動鉛筆筆芯上也連續雕出26個英文字母。「雖然根據金氏世界紀錄規定,這不算『打破』紀錄,但能挑戰成功,我知道自己做得到,就很滿足了。」

筆雕創作者的手要穩、心要定,最重要的是不讓雕壞的心情影響自己,「雕刻是減法工序,去掉就沒有了,邊雕邊調,還要同時展現物體的比例、立體的空間和幾何線條的概念,非常耗時也很費眼力。」但對李健竹而言,筆雕創作充滿樂趣,就算雕斷了、雕壞了,也無疑是一種學習和再挑戰的動力,這些經驗讓作品展現出獨有的特色,在筆雕作品中,有著很高的辨識度。

至今為止,李健竹已經雕刻超過200件作品,其中多數靈感都是來自於生活經驗和家鄉回憶,每件作品都有自己的故事和靈魂。「光是西螺大橋我就雕了兩枝,第二枝我特別多雕了一輛車,要經過西螺大橋。」虎尾鐵橋、關渡大橋、八拱橋等,也從李健竹的回憶裡躍然而出,到了筆雕作品上。此外,他還特別鍾情於佛手持蓮的意象與佛像優雅的姿態。

但要論起最具紀念意義的一件,當屬為了送給妻子當禮物而雕,也是第一件李健竹突破筆雕「靜態」印象的作品。只要將筆身微微傾斜,便會掉出「Always On My Mind」這四個浪漫的文字,它們全靠李健竹將每組文字的筆芯底部雕成圓球,作成機關,才形成可活動的作品。「不過我老婆埋怨說,明明是做給她的,最後還是收藏在我這裡。」

受國際肯定的藝術

2016年,全球頂級書展、參展人數高達231萬人的第35屆「沙迦國際書展(SIBF)」,邀請李健竹為該年書展雕刻意象筆雕作品,「沙迦是國際知名的文化藝術之都,受到邀約,我備感榮幸。」李健竹立刻著手雕刻,然而才雕到一半,沙迦傳來消息,希望受邀藝術家能親自前往沙迦參與長達11天的展期。「我考慮了很久,最後婉拒了。但我留下了為那屆書展雕刻的作品作為紀念。」同年李健竹受訪,登上科威特雜誌《CityPages》六周年紀念特刊焦點人物,並為其將雜誌Logo與著名地標科威特圓塔刻成筆雕,印製在紀念海報上。

是金子,總是會發光。2018年,日本三菱鉛筆總公司的新大樓即將落成,他們透過台灣三菱鉛筆公司聯繫李健竹,誠摯邀請他用三菱鉛筆雕刻紀念作,放置於新大樓一樓作為常設展覽。2020年,李健竹挑戰世界金氏紀錄成功,海內外媒體紛紛報導,讚嘆他在一枝鉛筆的毫米方寸裡,創造出奇蹟,讓台灣微型藝術被世界看見。
 

對每個細節都百分百投入的鄭鴻展,在他的微縮作品前永遠是個巨人。

對每個細節都百分百投入的鄭鴻展,在他的微縮作品前永遠是個巨人。
 

微縮友人的日本鰻魚屋

同樣是2016年,鄭鴻展以微縮情境模型《謝謝你的照顧》,拿下第五屆「日本濱松微縮大賽」中「自由創作部門評審」與「現場一般民眾票選」雙冠王。被譽為微縮之神的日本大師山田卓司為當時的評審,足足駐足了15分鐘,仔細觀察鄭鴻展的作品。

可謂「橫空出世」的鄭鴻展,在微縮藝術界的知名度一下子沸騰起來。因為其中一項冠軍為「一般民眾票選」,也就是說他的微縮作品不只受到專業比賽評審的一致認可,就連現場看展的一般民眾,也折服於台灣人在微縮作品上展現的仿真度——尤其這是一間真實存在、位於日本名古屋的鰻魚店,只是每個細節都被縮小成二十四分之一而已。

那一年,鄭鴻展47歲,是一間平面廣告兼室內設計公司的老闆,一位閒不下來的工作狂。

細節控的微縮比例尺

天生雙眼視差超過400度,弱視與近視都有的鄭鴻展,偏偏從小就喜歡模型、設計和繪畫,「而且我還是個超級細節控。」認識他的人都稱讚他個性隨和好相處,殊不知一旦對某件事認真起來,鄭鴻展是個對所有細節都要掌控到100分的人。然而正是對細節有著不放棄不偷懶的莫名執著,使得他至今為止的人生每個轉彎處,都走得比別人艱辛,卻也獲得意外豐碩的成果。

採訪這日,恰逢鄭鴻展的30件經典作品都被「困」在高雄國立科學工藝博物館的收藏箱內,等著明(2022)年初開放展覽。「今(2021)年疫情變化很大,原本預定的展覽往後延。」工作狂鄭鴻展說:「我當然不會閒著,工作之餘,我又完成了五件新作。」

在近30件經典作品誕生後,鄭鴻展出書公開他個人獨創的製作技巧,並持續製作微縮作品,材料大都從日常廢品或拆解老物件而來,進行塗裝、加工、舊化等細緻工序後,成品甚至讓人看不出來它原本是什麼。

「我是個很念舊的人,媽媽買給我的第一個鬧鐘,到現在都還好好收著,想著哪一天可以將它的零件放進我的作品裡。」他將母親曾經戴的舊錶,放進新作鐘錶修理店《時光似水》(比例1/35)中。那是一座很大的西洋古鐘,是一位知道鄭鴻展喜愛舊時代感物件的日本友人,特地從日本古董鐘錶店淘到,寄到台灣作為慶賀他新婚的禮物。

問他是否養成看到任何東西,都不自覺有「這個可以做成什麼」的習慣?鄭鴻展微笑點頭:「沒錯,沒錯!」他曾經用牙膏管蓋頭上漆後做成料理鐵鍋,把「休足時間」藥用貼布塑膠薄膜做成停車場的水溝蓋等等。微縮模型創作,最大的樂趣就是把不起眼的材料,做成細節逼真的微縮版用品。

鄭鴻展的細節控到什麼地步呢?為了完成作品《韓國成友理容院》(比例1/35),他Google出這間近百年的理容院現實中各角度的老照片,完美複製電線桿上那些韓文傳單和告示、木質牆壁與窗框的剝落,以及屋頂鐵皮歷經風雨的鏽蝕感。

同樣以裸眼進行創作的鄭鴻展,每件作品都像是把場景物件照了哆啦A夢的縮小燈一樣,除了視覺仿真度外,還追求精準比例。捲尺和游標卡尺幾乎成了他的隨身標配。「身邊要是暫時沒有工具可以量的話,我會用手掌、手臂、指甲和身高來當比例尺。」把自己變為「人體測量工具」的鄭鴻展,對比例與細節質感有著極高的堅持。

「騙」過人們眼睛的玩心

「玩玩具,是一種態度。」鄭鴻展曾經在自己書中這麼形容微縮創作對他的意義,「這種態度決定了行為,行為則影響了生活。」

進入了微縮世界後,鄭鴻展讓現實生活中的工作放慢節奏,把工作狂與細節控特質投入在微縮創作上,「前半生拚了命一樣地工作,接下來繼續拚了命一樣玩樂的創作,我覺得更快樂。」自由的最高境界,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而是不想做什麼就可以不做。

隨時都在找靈感的鄭鴻展,被問到是否只是路過某個地方,卻被某些特質吸引導致「黏」在現場觀察很久時,他的妻子在一旁搶答:「他經常突然把車停到路邊,只因為看到覺得不錯的場景,要趕快用手機全方位無死角地拍照下來。」鄭鴻展笑著回答:「因為不趕快拍下來,以後就很難算比例,到時候還得查看Google街景碰運氣。」

採訪期間才發現李健竹和鄭鴻展早已在IG上關注彼此許久,「李健竹那支0.5毫米自動鉛筆芯,真是太厲害了!」鄭鴻展一面讚嘆著,一面習慣性拿出游標卡尺測量照片上的筆芯,「能告訴我他到底用什麼工具雕刻的嗎?」

受限於筆芯形狀和粗細進行創作的李健竹則說,「我也很想問問鄭鴻展,那些細節是怎麼做出來的?」相知已久卻未曾見面的兩人,雖然創作的方向、材料和技法不同,但對微型藝術有著無限熱情。

當問到打算創作到什麼時候呢?兩位分開受訪的人,居然回答得一字不差:「會持續創作下去,直到眼睛再也看不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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