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開翔畫基隆營業超過70年歷史的老店與小吃──咖哩魚丸麵。(林格立攝)
畫台灣的鄭開翔與滿戴五桶瓶裝瓦斯的摩托車、長滿綠色植物的紅色街屋,或是穿著藍白拖拿著紅白塑膠袋的民眾,這些市井小民的日常、多元有趣的街景,在畫家鄭開翔與Tom Parker的彩筆中,勻出了情感與溫度,渲滿了台灣味。
兩位畫家,一在南,一在北;一位是道地台灣人,一位是以台灣為第二故鄉的台灣女婿;兩人互不相識,卻不約而同以「100」為單位來作畫,而且都認為,人情味就是台灣味。
《光華》採訪團隊跟著第一位有系統畫台灣街屋的畫家鄭開翔,穿梭在基隆的大街小巷取景,仁愛橋下一處販賣國軍用品的小鋪,在他畫筆下,好似把這間小鋪從成排的街屋中剪下來,在他的畫中,可以看到台灣特有藍白相間的帆布、塑膠紅椅凳,親切的熟悉感與生活感,讓人想到此一遊,一探究竟。
鄭開翔所畫的城市地景、鄉鎮街屋,皆是親自到現場速寫,或是以相機取景。他說,拍照的記錄即是構圖,也是創作的過程。
不過,當光華團隊跟著鄭開翔「漫步」取景時,卻發現他步伐快速,好似急行軍,原來他專職作畫之前,是個職業軍人。
速寫家鄉,記錄城市軌跡
十年軍旅生涯,2015年選擇退伍回到家鄉屏東,重新開始第二人生,鄭開翔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畫畫,並且就從畫自己的家鄉開始。
「其實,屏東對我就像『最熟悉的陌生家鄉』。」綁著小馬尾的鄭開翔坦白地說。做為一位漂泊他鄉多年的遊子,當他開始畫屏東時,卻意外發現家鄉的不同樣貌,例如屏東夜市後面有一條「露市巷」,仍保留著日治時期木造的構造;屏東勝利新村裡頭還有防空洞,讓他愈來愈認識自己的故鄉。
基於為城市紀錄的心情,鄭開翔畫了屏東西市場約26間店面,2020年西市場因為結構安全堪慮拆除後,他自費將畫輸出,逐一送給每間店家留念。另起爐灶的阿英麵店與生麗海產粥,還將鄭開翔的畫做成店招,成為老店新生的見證。
街屋計畫,特寫地方紋理
原本無意以作畫為生,鄭開翔將畫作放上社群媒體,吸引了遠流出版社的注意,開啟他跨出外縣市寫生的「街屋100計畫」。
走遍全台,蒐集台灣各地的街屋建築,他尤其專注在招牌、鐵皮屋、騎樓、水泥花磚、鐵窗花等街屋主要的元素上。
他認為:「手寫的招牌,字雖醜,卻很可愛,有個性。」他在屏東發現一塊引人遐思的招牌「俏護士的店」,原來是賣護士服與護士鞋;倚著大樹搭建的小吃攤,手寫的招牌橫看是「豬炒血米湯麵粉」,原來應該是直看為「炒米粉、豬血湯麵」。
還有許多在地的特色,讓他進一步探尋後放入畫中。例如澎湖許多招牌不是從側面長出來,而是貼著建築立面,想必是因應澎湖十月到隔年三月強烈的東北季風;他也觀察到有雨都之稱的基隆,許多摩托車都會有個大風鏡。
與其在台南感受到台南人有著如京都人般的自豪感,他更喜歡嘉義安靜的氛圍,特殊而美麗的老舊街屋隱藏在巷陌之中,例如蘭井街的街屋,還留有木造的雨淋板,仔細追究,這是嘉義曾為木都所特有的歷史風情。
曾見證阿里山林業興衰、逾70年歷史的玉山旅社今(2022)年3月慘遭祝融燒毀,鄭開翔回憶著說,旅社旁的巷子就像一座綠色隧道,樹影就是街屋最漂亮的裝飾。有影子就有光,有光就有希望。他將玉山旅社的畫作,送給旅社的承租人、文史工作者余國信,讓苦撐待變的經營者有著風雨故人來的感動。
鄭開翔所畫的城市地景、鄉鎮街屋,皆是親自到現場速寫取景。(林格立攝)
不捨心情,訴說美麗鄉愁
有讀者說,出國留學除了打包專業書,還會攜上一本《街屋台灣》來回味故鄉。而讓鄭開翔感動的是,每當他在「現場取景」時,常有屋主會主動拿椅子給他坐、遞飲料,甚至是介紹屋子的故事,讓他感受到台灣濃濃的人情味。
目前正應基隆市太平山城藝棧邀請擔任駐站藝術家的鄭開翔說,與他原先想像的不太一樣,基隆具有鮮明海港城市的歷史脈絡,例如不同歷史時期興建的炮台、隨著海港貿易而生的委託行與「太平山城」聚落,雖然太平國小已於2017年廢校,但學校的鐘聲仍持續響了很多年,現已轉身為美麗的書店。
鄭開翔所呈現偏暖色調的庶民生活美學,亦來自取景作畫中的真實感受,例如當他中秋節時,跟著人潮排隊,買李鵠餅店蛋黃酥的當下,他體會到排隊的人龍中,那種為別人而買,想與朋友分享的送禮心情;就好像進香團的香客們,也是為家人、為朋友祈福的心境,那種顧念他人的心情,讓他的筆觸更柔軟。
鄭開翔說,除了畫基隆,他計劃描繪一些在地人才知的特殊小攤,例如他在屏東看過賣樓梯的發財車,沿街叫賣「樓梯!樓梯!」基隆有一輛全台僅存用碳火烤豌豆的攤車,當地人稱為「放屁豆」的小吃攤,他後來了解,不是因為吃了豌豆會放屁,而是豌豆遇熱時會發出啵啵、如放屁的聲音;剛烤好的豌豆放入嘴中,咬下去也有啵啵的聲效。這攤車是由一位阿嬤從14歲開始賣了50年,現由孫女接手。
還有特殊的攤車如行動五金行、磨菜刀車,正隨著都市發展而逐年消失,基於一種不捨的心情,透過他溫暖色調、趣味盎然的畫作,留下珍貴的回憶。
≈ Tom Parker ≈
如迷宮般的台北地圖
不同於鄭開翔到現場取景,插畫家Tom Parker,則擅於用Google街景圖、網路上的無人機空拍照,來觀察建築物的屋頂,以及城市的俯瞰圖,將台北市畫進一張70 x 100公分的地圖裡。
2020年花了近一年時間創作的《台北地圖》,還做成4,800片的拼圖,在嘖嘖募資獲得477萬多元,超過預期目標的95倍,甚至應邀在台北城市博覽會與台北燈會中展出。
受到這麼多人的喜愛,Tom Parker認為,這不只是一張彩色的地圖,他希望其中的景點能有辨識度,包括許多複雜、有趣的細節,例如超過 200 隻鳥類、基隆河裡有龍舟,高架橋上的娃娃車,讀者仔細探索,還可以發現穿山甲、台灣藍鵲,以及他認為作畫難度很高的龍骨造型懸浮吊橋。
喜歡畫地圖、迷宮這些充滿細節的大圖,來自英國巴斯的Tom Parker,從小喜歡看介紹古文明或是城堡等充滿細節的歷史圖畫書,從中尋找在城堡上巡邏的士兵,或是各行各業的販夫走卒。
他認為,迷宮是最有互動性的「遊戲」畫,毋需擲骰子或是使用滑鼠等工具,只要用眼睛看,就有許多樂趣。「地圖就像是一座開放性的迷宮圖,沒有起點與終點,但有街道、景點可以仔細探索。」
對第二故鄉的觀察
Tom Parker曾在英國廣告公司擔任圖片設計、倫敦的義大利餐廳擔任廚師,七年前,他成立個人插畫工作室,來台灣旅遊度假,所到之處皆是靈感來源,而且每到一個景點必吃烤香腸與炸雞排。
除了為英國Orbit出版社旗下的奇幻作家R.J. Barker等人畫插畫與地圖,台灣拼圖品牌Pintoo看上他的創作風格,便邀請他繪製《Taipenguins》等系列的插畫拼圖。這組由可愛企鵝騎著機車,遊覽台北精彩夜生活的插畫,裡面除了101大樓等地標,仔細一瞧,還有充滿台灣特色的彩券行、中藥行,以及刈包、剉冰等各式小吃,欣賞他的插畫,有如穿梭在迷宮般的有趣。
這項插畫拼圖的合作,讓Tom Parker與台灣結下不解之緣,2018年成為台灣女婿的他,常常從台北的中山國小一路步行到台北小巨蛋,找太太吃午餐,觀察庶民生活的日常,也成為他一系列以台灣為主題創作的靈感來源。
從Tom Parker的眼中,台灣不論城鄉都充滿綠意,每隔幾個街廓就有一處小公園,許多家戶陽台溢滿了植栽。
在《台北地圖》的創作中,Tom Parker大量使用綠色、藍、灰色,「因為台北是一座既現代又有很多森林山岳的城市。我正在畫台南的安平與海岸,與台北正是很好的對照,應該會少一點綠,但更多的暖色調。」Tom Parker說,至於高雄,想以夜景圖來呈現。
畫出繽紛溫暖的台灣
雖使用數位繪圖板上色,Tom Parker堅持手繪草稿,以一幅《台北地圖》的原稿為例,超過 20 張A4 的手繪草稿,每完成一張需要至少半個月的時間,「但還是有許多有趣的人事物未能放在地圖裡。」例如用嬰兒車推毛小孩的主人,滿載五個瓦斯桶或是全家老小的摩托車。下雨時,男生機車騎士都會把雨衣給女生穿,出太陽還是覺得孫子會冷的阿嬤,這些充滿故事的人物被出版社作成《台灣味》逗趣貼紙。
至於剛完成集資計畫的「台灣機車百態」,則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點子。由於《台灣味》逗趣貼紙中,Tom Parker畫了四輛機車,他開玩笑地在社群媒體說,或許他可以輕鬆地畫到一百輛。
沒有想到粉絲們認真地督促起來,而且佳評如潮,就在他畫了郵差、警察、攤販騎機車等十多種型態的插畫後,感覺快要腸枯思竭之際,網友們紛紛提供進香的、結婚的、追垃圾車的等機車街景照片,甚至同一天有五人寄來同樣一張照片,讓他深覺不畫不行,卻也樂在其中,包括畫台南的私房景點,也都是來自網友提供的線索。
不過,仍不敢在車水馬龍的台北騎機車,只能讓太太載的Tom Parker說,能夠自由地畫自己想畫的插畫,又能得到這麼多人的喜愛,至今想起來,仍感覺不太真實,或許是因為在台灣,處處都有藝術創意與有趣的靈感來源;也因為在台灣,得到更多溫暖的回饋與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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