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台灣才認識虱目魚的鄭肇祺,不遺餘力的推介虱目魚,希望讓虱目魚有更多朋友。
在台灣,牡蠣養殖的歷史超過300年,養活西南沿海許多居民,尤其是嘉義縣東石鄉,養蚵聞名全台,產量也居全台之冠。以往廢蚵殼是政府與地方頭痛的問題,如今產官學聯手,將廢蚵殼升級為工業用途,創造百倍的經濟效益,讓東石小鎮因循環經濟而亮起來。
虱目魚是台灣重要的養殖魚種,產業分工細緻且專精;虱目魚蛋白質含量高,是早期先民的營養來源,不管是台菜料理的五柳枝,或是國民小吃廣受歡迎的虱目魚粥,都可見牠的身影。《台灣光華》也曾報導台南紡織業者,把廢棄的魚鱗變身機能纖維。一條魚,在島嶼上,載滿活跳跳的故事。
一尾很多名字的魚
分布在印度—西太平洋熱帶及亞熱帶海域的虱目魚,學名為Chanos chanos,牠沒有太多親戚,在分類學上自成一科一屬一種。
長年推廣食魚教育,出版《怪奇海產店》一書的國立海洋大學水產養殖學系副教授黃之暘,解釋為什麼叫做虱目魚,「虱目魚臉上有兩片脂瞼,生鮮的時候是透明的,煮熟了會變成乳白色,因此被稱為『遮目魚』,台語的發音成了『虱目魚』,又因為那一層膜的關係,也被稱為『膜遮目』,台語唸起來就寫成『麻虱目』。」在虱目魚專用飼料還沒普及之前,虱目魚吃淺坪池底生長的藻類,故有「海草魚」之名。隨後陸續有「牛奶魚」、「思慕魚」或「安平魚」等稱呼;晚近要外銷到中國時,被取名做「狀元魚」。中央研究院學者鄭維中從史料中考證推論,「虱目」源自西班牙語Sábalo,是由馬尼拉的唐人引入的;又有因鄭成功而來「國姓魚」的傳說;只是黃之暘解釋,國姓魚之說較不可考;在台灣,區區一尾虱目魚的名字就有這麼多的典故。
抓魚的現場,工人牽著網子,合力把魚網收束上岸。
從野生到人工養殖
台東大學文化資源與休閒產業學系副教授鄭肇祺,是此次虱目魚採訪的引路人,看他一派「台灣郎」的穿著,其實他是來自香港的City boy,到台灣才認識虱目魚,博士論文專注在ECFA(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影響台灣養殖漁業的永續發展,虱目魚成為他與台灣的連結。
一早,他帶我們拜訪做田野調查的嘉義布袋新塭地區,一路聊著虱目魚的故事。
台灣養殖虱目魚由來已久,主要分布在雲林、嘉義、台南、高雄等氣候暖熱的區域。早期虱目魚苗要靠人工到出海口撈捕,魚苗珍稀,買賣要靠第三公正方的「數魚人」,因此留下了數魚歌的文化,現在上YouTube搜尋,還可聽到數魚人手中拿著杓子與方便計數的竹筷或竹籤,口中點數魚隻哼唱的旋律。
只是這樣的風景已鮮能遇見。1983年,被稱為「台灣虱目魚之父」的林烈堂,成功地繁殖並量產虱目魚苗,「量產才有商業應用的可能,人工繁殖代表不用再去河口撈魚苗,魚苗的成本也大幅降低,虱目魚產量大幅提升。」鄭肇祺說。
車子行駛在台61線,鄭肇祺指著兩旁一池一池的魚塭,滔滔不絕地解釋,早年的虱目魚養在淺坪的池子,水深僅到小腿,目的是要讓陽光直接照射到池底,長出的藻類就成為虱目魚的食物。虱目魚是怕冷的魚種,氣溫十度以下就會冷死;近幾十年來,發展出水深約兩米的魚塭,一來水深可以保溫,二來養殖密度也能大幅提升;再往南,在高雄岡山附近更有水深五米的魚塭。
一堆關於虱目魚的知識,鄭肇祺如數家珍,「台灣吃的虱目魚大概四到八個月大,市場常見的重約1.5台斤,但你知道嗎?世界最大的虱目魚可以長到180公分。若在市場上看到超過兩台斤的,那可能是跟文蛤混養的工作魚,牠幫忙吃文蛤池裡的藻,會養超過一年。」
都會生活早已脫離了自然節氣,但農漁業的作息還是循著歲時,鄭肇祺解釋,傳統上,嘉義、台南一帶的漁民在清明過後(四月)開始下魚苗,待到夏秋成熟,七月開始就是收穫的季節,一路可以收魚到11月。嘉義因為在產地中位置相對偏北,天候早冷,通常11月就會全數出清賣掉。氣候暖和一些的高雄,會讓魚隻越冬,等到隔年四月才收魚,那時候非產期,價格最好,也讓台灣一年四季都有虱目魚吃。
池邊的人類學觀察
停車在一處魚塭旁,鄭肇祺帶我們看門路,一池魚塭有兩到三台水車在打水。他解釋,虱目魚最怕缺氧,經過一晚上的呼吸耗氧,池子裡的各種生物都在搶氧氣,只要氧氣不夠,虱目魚馬上掛掉。所以有些漁民會凌晨四、五點就來巡視,甚或七、八月就住在池旁的工寮。魚塭主人也告訴我們,養魚最怕的就是遇到停電,水車無法運作,魚隻全部死光,一次就損失就超過兩三百萬。鄭肇祺還要我們觀察魚塭附近是否有鳥隻徘徊,生病或死亡的魚隻會靠近岸邊,鳥會吃食腐敗的魚,因此鳥況也是池邊觀察的重點。
虱目魚的初級加工生產線,需求密集的勞力,提供就業機會,一尾魚養活了台灣很多家庭。
產地的隱知識
路上,鄭肇祺收到魚行(大盤商)老闆通知,今天收魚的地點,要我們跟著大卡車走,他補充說明:「今天要收哪一池魚,通常抓魚工人都要一早才會知道。昨晚送貨到消費地魚市場的司機,重要的工作就是觀察買氣,讓老闆決定隔天一早要收多少魚。」
我們追著卡車司機來到學甲的一處魚塭。工人們頂著大太陽,開始準備工作,鄭肇祺解釋道:「台灣的虱目魚養殖發展至今,有著細密的分工,有人負責養,有人負責收。進行風險分攤,這已經行之有年了。」產業鏈上有專責魚苗孵化、寸苗培育以及成魚飼養的業者。魚塭的主人只負責養魚,收魚是魚行來收,抓魚的工班也非隸屬魚行,彼此是合作關係。
抓魚工人先布置好工作場域,撐起遮陽的帳篷,設置臨時的帆布水池。兩名工人開著竹筏,環著魚塭最外圈撒下魚網。接著在岸上的工人開始收束魚網,最終把魚群逼入池邊早先架設好的長方形網中。這時魚隻在網內奮力跳動,躍動的生命力,是攝影師最愛捕抓的畫面。鄭肇祺說:「早上六、七點已經先有人來弄魚了,弄魚的作用在於消肚,受驚嚇的魚隻會把腹內的東西排出體外,魚隻的內臟乾淨,較不容易腐壞。」也讓虱目魚魚腸能夠展現特殊的風味與品嚐價值。接著工人把虱目魚一簍簍用吊車吊起,投入臨時搭建的帆布水池;再由魚行聘僱的工人用眼睛及手感分類魚的體型。過小的魚隻被選放在一旁,要送回加工廠取魚肚用,其他就裝進保麗龍箱內,上面覆冰,準備稍晚運送到市場。
鄭肇祺一一解釋產業的所以然,連收魚的時間點都有緣由的。白天收成的魚,大概下午四點左右,大卡車載著一箱箱的虱目魚,一路往北到各處的消費地市場。若是在夜間或凌晨收獲的魚隻,多是要送在地或南部市場。傳統上,抓魚工人會在魚體還柔軟時,將之彎曲排列在籃子裡,「這也是一個訊息,給市場的人判斷是新鮮的魚貨。」
養活無數家庭的一條魚
結束了抓魚現場,我們跟著回到魚行旭崗企業的加工廠,剛才池邊收的魚,部分送到這邊,進行初級加工。踏進廠區,鄭肇祺比劃著解釋,「初級加工就是三去三清,去鱗、去鰓、去內臟。」先是機器刮除鱗片,接續剁頭、取肚、清腹、片魚等,一個人就是一個工作站,一把小刀,一片魚肚處理起來不用半分鐘。也有人拿鐵湯匙刮取魚肉,除取下俗稱魚里肌的無刺魚肉,部分也作為魚丸的材料,處理過程中的下腳料,會拿去做動物飼料,一尾魚,一丁點都不浪費。鄭肇祺接著說,「虱目魚的後處理屬勞力密集,但也因此提供了就業機會,這一尾魚養活了台灣很多家庭。」
一年四季,在台灣市場都可見到虱目魚,是台灣的國民魚。
虱目魚之味
台灣年產虱目魚約六、七萬公噸,其中八成內銷,黃之暘說:「虱目魚是台灣的國民魚,牠不只是在地生產,而且帶動了我們整個飲食文化的流變。」虱目魚的料理方式細緻的呈現了每個地區的飲食習慣、口味偏好。他舉例說,如果在台北都會區,因為現代人吃魚愛吃沒刺的、方便料理的,菜單上不外乎虱目魚肚、魚粥;但是在既是產地又是主要消費地的西南沿海地區可精彩了。
台灣西南沿海省道旁,常可見到「肉燥飯鮮魚湯」六個大字的小攤販,虱目魚是鮮魚湯裡一定有的選項。黃之暘生動的描述,客人一坐下來,會先點滷魚頭當作開胃小菜,搭配主食,再配一碗湯;在北部吃虱目魚皮湯,多只有薑絲湯的選項,若台南的話,店家會問要薑絲還是西瓜綿,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口感跟風味;或是客人會改配燙魚皮或是煎魚腸,如果不點魚肚,這樣一餐不用100元,最重要可以吃飽,還饒富樂趣。
「會吃魚的人其實不太特別點魚肚來吃,因為料理方式與調味相對受限,再加上吃起來樂趣不多。有樂趣的就是虱目魚頭,或者虱目魚腸。」黃之暘說。虱目魚頭魚肉不多,但是用口舌竭盡所能地把碎肉、膠質與脂肪伴隨汁液吸吮出來,吃魚頭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若是敢吃內臟的話,黃之暘推薦可以試一試魚腸,這份稀珍的美味通常是攤位上最先賣完的。一份魚腸裡通常有腸、肝、胃,他形容魚胃爽脆,腸子吃來柔軟滑順,魚肝粉嫩,同時享受三種口感,要川燙沾芥末醬油或是乾煎胡椒鹽,都美味。
在台灣幾乎24小時都可以吃到虱目魚料理,虱目魚更是雅俗共賞的食材,從市井小民熱愛的日常小吃虱目魚粥,到以虱目魚為主角的台南辦桌菜「五柳枝」,一片乾煎虱目魚肚曾是許多海外遊子的鄉愁,用鳳梨豆豉醃煮更是讓人懷念的古早味。晚近有創意主廚把虱目魚魚嶺煎得焦脆,做成虱目魚菲力,當下酒菜吃;或是整隻拿來萃取滴魚精,成為營養補品。一隻魚,從頭到尾,從裡到外,多元有趣的運用。
想認識更多的「台灣」,那這條跟台灣相處400多年的魚,從產地到餐桌,能讓你收藏很多很多台灣的故事。
更多照片請至《島上活跳400年 台灣虱目魚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