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留著五顏六色的龐克頭,四處在荷蘭阿培爾頓市的街頭塗鴉;28歲獲得荷蘭藝術最高獎項「皇家藝術獎」的畫家帕斯卡(Pascal van der Graaf),五年前隨著台灣籍的太太楊雅雯來到台灣。今(2021)年,42歲留著絡腮鬍的他決定入籍台灣,在台南市新營成立「帕斯卡的藝術工坊」,在藝術創作與美術教育中,探索藝術的各種可能性。
南台灣烈陽高照,台南市新營區有著悠閒安適的步調,帕斯卡在畫室中氣定神閒地要學生用手指頭、小球來當畫筆,在畫紙上拓展出燦爛繽紛的色彩。他拿著學生的作品稱讚地說:「畫得很好,小孩子是天生的藝術家,將這張畫放大到1.5英呎與2英呎見方,裱上框,就與在美術館看到的成功作品一樣。」
在界限中探索創作的自由
除了教畫,為了準備參與公共藝術投標的作品,帕斯卡最近一起床,就在畫室專心創作。
他展示最新運用摺紙技法的作品:一隻立體的兔子。擅長處理色彩變化的他,運用flip flop顏料,讓兔子在陽光下,閃耀著千變萬化的顏色。這個用紙做的原形,他計劃未來可以用鋁等金屬作為材料來放大,成為公共藝術。
「你看,當我摺紙時,將眼睛的角度內凹或是外凸時,會呈現邪惡或是友善等截然不同的視覺效果。藝術作品令觀者產生不同的詮釋,這是藝術語言的表達。」帕斯卡將這隻兔子放在陽台的地板上,在陽光照耀下,這隻彩色兔頓時變成科技感十足的機器兔。
帕斯卡的父親四歲就教他摺紙,他自己再從做中學,成就他現今運用摺紙雕塑的能力。他說:「我很享受這個創作的過程,就是tinker and ponder,隨心所欲,摺到那裡,就讓形狀發展到那裡。」母語是荷蘭語的他,用英文解釋說:「以我的語言來解釋,可以說是邊做邊玩,就像小學時的美術課。」
帕斯卡示範摺紙技法,三個三角形可以堆疊成金字塔,四個三角形可以成為三角柱,再塗上不同的3D顏料。他認為,作畫會有規則,創作的藝術是在有限制的界限中,探索更大的自由。
他教畫的理念,也與雕塑一樣,從不同的視角切入,才能探究很多不同的可能性。「我不贊成『我說跳,你就問我要跳多高』的教育方式,從小我所受的教育,是要質疑老師教給你的東西。」有著清瘦臉龐的帕斯卡認真地強調:「教育應該是讓你發現你所喜歡的事物,創作出能表現你自己的作品。」
離開人生的舒適圈
尤其是藝術的探索,帕斯卡認為:「與其待在舒適圈,我更喜歡站到舒適圈外,讓自己得到解放。」到亞洲就是離開原來的舒適圈。
帕斯卡2015年去澳門,是因為在網路上認識了在澳門科技大學教「中國文化通論」的助理教授楊雅雯。
一開始得知楊雅雯是台灣人時,帕斯卡想起對台灣的唯一印象,是小時候玩的變形機器人玩具由台灣製造,因此他還上網google了一下台灣,但完全沒有想到會成為台灣人。
還是愛情的力量大,兩人每天視訊,有時一講話就長達二~三小時,一個月後,從未來過亞洲的帕斯卡決定從荷蘭到澳門來約會,兩人熱戀三個月後決定結婚。不諱言這是一場賭注,「現在想想,我很高興我這麼做了。」帕斯卡說。
笑著說被愛沖「婚」頭的楊雅雯沒有多久懷孕,2016年底大女兒Sky出生後,兩人決定搬回台灣。原因很多,「澳門沒有太多天然景觀,加上澳門面積小、很擁擠,讓人常常想逃離,尤其不希望女兒在以賭場著名的地方長大,來台灣是很好的決定,台灣有豐富的自然景觀與人文文化,台灣人又很和善。」帕斯卡作了如此的分析。
不過,搬回台灣,對楊雅雯卻是很大的考驗。「這是我人生最嚴重的自我失落。」楊雅雯從小就是資優生,台灣大學藥學系畢業,又到中國大陸北京大學拿到中文博士學位,從在教室高談闊論孟子莊子的教授,到計較柴米油鹽的家庭主婦,「我沒有了工作,又要帶小孩,我想想只有娘家的父母親可以為我兩肋插刀。」為了娘家的奧援,決定搬到台南新營定居。
積木課中,帕斯卡老師要學生在創作中展現自我。
文化衝擊與權力遊戲的調整
對帕斯卡而言,最大的挑戰則是文化衝擊。
習慣作為一個直來直往,捍衛自己權益的歐洲人,帕斯卡舉例說,在澳門,帶著懷孕的太太去游泳,泳池旁有人抽菸,他總是直接告訴對方:「請不要抽菸。」他發現,在場的人也不喜歡有人抽菸,卻敢怒不敢言,沒有人敢站出來說真話。
這個情形到了台灣也是一樣。尤其是家門前有人違規停車,不論貼出告示,或是畫上紅線仍有人繼續違規停車。直到有一天,帕斯卡發現這是「權力的遊戲」(power play)。
一開始,他出面糾正,違規的人依然故我,但當他微笑地請對方移車,他發現亂停車的人立即說著對不起,馬上移車,「微笑以對」是取得權力主導權的方式。他開車時被人從後面亂按喇叭,一開始也是怒火中燒,最後他發現,讓自己心中充滿平靜,維持正常的速度開車,才是佔上風,這是他面對文化衝擊的轉變。
雖有文化上的衝擊,亞洲之旅卻也啟發了帕斯卡源源不絕的藝術靈感。原來,與楊雅雯相戀前,帕斯卡的藝術創作正面臨腸枯思竭的窘境,楊雅雯在一旁爆料說:「其實他卡很久了。」
曾在2003、2004、2008三度獲得荷蘭國家藝術基金會BKVB獎金。帕斯卡提及,對新秀畫家來說,獲得這些獎金有如中了樂透。但他卻是連獲三次獎,作品還被荷蘭的 Belvédère 美術館等場館收藏,28歲更獲得了荷蘭藝術最高榮譽「皇家藝術獎」。可以說少年得志的他所創作的「花」系列畫作,表現出花的凋謝與燦爛的綻放,在市場賣得很好,但帕斯卡卻覺得無聊。
找到生命的真顏色
來到亞洲,不只戀情滋潤著他,浸潤在不同風貌的亞洲文化中,尤其是與太太到日本旅行,更喚醒了帕斯卡對摺紙藝術的熱情。颱風天,帕斯卡帶著錄影機,跑到澳門的海邊去錄海,海浪不斷沖打上岸,全身溼透的他,回家創作完成「海」系列,從特定的角度觀畫,還能感受海浪翻騰的悸動。
帕斯卡在台南學氣功,在太太組織的「老子道德經」讀書會中,也多所感悟。雖然讀的是英文版的道德經,他說:「許多西方人深受星際大戰系列電影吸引,導演喬治.盧卡斯在電影中強調的『原力』,其實與道德經中的『道』不謀而合。道是生活的實踐,就像第二章講的『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已』兩極的概念,不像西方文明強調善惡不可能共存,老子的說法十分有邏輯,我完全可以與生活的經驗做連結。」
有了創作靈感的帕斯卡,除了創作,也為在翻修、裝潢中古屋中找到志業的楊雅雯,提供藝術洞察力的建議,猶如絕地大師「尤達」的角色。楊雅雯與帕斯卡合作申請公共藝術,由楊雅雯負責寫計劃書,帕斯卡專責創作。楊雅雯說:「我十分崇拜他,他有無窮的創意與想法,不願意為了取悅他人,改變自己。」兩人變成相契合作的事業夥伴,猶如老子道德經所描述,「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至於在台灣有沒有不習慣的事?帕斯卡想了想說:「台灣的麵包吃起來像海棉,又加了很多糖,有的馬茲拉起士吃起來像塑膠。」但他並不在意,而是很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尤其是每當有人指著他說:「你是外國人。」已經歸化為台灣人,由太太與岳父共同取名為「楊文智」的帕斯卡則可跟對方說:「我是台灣人。」
能夠在生活中陪伴可愛的兒女長大,以及享受創作的快樂,楊文智說:「搬到台灣,是我做過最好的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