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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耳朵,重新聽見 捷運音景再設計
2018-01-22

打開耳朵,重新聽見--捷運音景再設計

打開耳朵,重新聽見--捷運音景再設計

 

不知您是否「聽覺」台北捷運閘門警示音,從呆板、機械的嗶嗶聲換成了悅耳的鋼琴單音;當列車駛進路線轉接點時,輕快的鋼琴音階迴盪在車廂間,提醒旅客轉乘;藍、綠、紅、橘四線列車進站時,月台有專屬的音樂旋律,陪伴市民一日的開始與結束;陸續推出的捷運站體音樂,也希望成為市民的台北記憶。

從一個音符改變開始,這是「台北聲音地景計畫」的一小步,卻是整個城市文化升級、邁向精緻的一大步。

 

李明璁要藉由捷運音景再設計,讓大眾打開耳朵,重新聽見。(林旻萱攝)李明璁要藉由捷運音景再設計,讓大眾打開耳朵,重新聽見。(林旻萱攝)

自2007年開始,在台灣大學開設「音樂社會學」的李明璁,第一堂導論總會跟學生談起由生態聲景學之父R. Murray Schafer提出的「聲音地景」概念,用意在讓學生學會聆聽,從而成為改變世界聲景的契機。

2014年,嗡嗡嗡的柯文哲以白色力量入主台北市政府,身為柯市府市政顧問的李明璁,向文化局提起,大眾可以一起來投入一個微小但值得深入的議題──關於台北捷運的聲景設計。

打破聽而不聞的理所當然

美國社會學家C. Wright Mills提出「社會學的想像」,「就是每個人將其個人處境關連到社會公共議題的過程跟努力。」將之套入台北捷運的聲音設計,李明璁希望大眾反思,在我們共享的公共空間裡,是否有一般人習以為常、習焉不察的理所當然,例如台北捷運的警示音;當大家以為高分貝的音效是對視障者的提醒,殊不知對聲音敏感度高於常人的視障者,高分貝音效反而是他們更不能忍受的。將視障者的個人處境連結到公共環境的設計,就是一種「社會學的想像」。藉此反思,也讓我們檢視眾人所處的公共空間是否不夠友善、不夠細膩,忽略了弱勢族群的需求與感受。

張君慈為松山機場站創作的站體音樂饒富未來感,環繞著想要飛翔的氛圍。張君慈為松山機場站創作的站體音樂饒富未來感,環繞著想要飛翔的氛圍。

台北捷運系統裡尚有進步空間的音效設計就是一個改變的開始,「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但我們把這些小事以更具文化的方式照顧到極致時,我們便會重新去思索關於個體跟環境的關係,可以如何更細緻地關照細節,照顧差異。」李明璁說。

因此台北市文化局與捷運局合作,從刷卡匣門的音效聲開始,把原本刺耳的機械音效改成鋼琴的音色,從一個單音開始,邁出了改變的一小步。

從細節,小題大作

但僅一個單音,也搞得人仰馬翻。原初設計是希望進站的鋼琴和弦有不同的音高,當乘客進站刷卡時,能隨機譜成旋律;但捷運硬體設備容許的音效檔案大小有限,故僅能以單音呈現;而且音頻的調整,不能太高、過低,為了調教出「舒服」、「悅耳」的聲音,就讓團隊嘗試了無數次。

高敏倫以為環境音樂類似香氛,沒有形體,卻可以默默地改變心情。高敏倫以為環境音樂類似香氛,沒有形體,卻可以默默地改變心情。

接續「台北聲音地景計畫」二部曲是為台北捷運淡水信義(紅線)、板南(藍線)、松山新店(綠線)、中和新蘆(橘線)四條高運量路線設計各自專屬的進站音樂。

紅線的創作者雷光夏以「小旅行」為概念,用鋼琴、吉他、鋼片琴等創作旋律,帶民眾從古老的淡水穿梭到現代感的台北101;周岳澄則看上松山新店線的藝術、學術氣質,主旋律改編自蕭邦的《夜曲》,再灌注幾CC的爵士滋味,調製成一曲舒緩綺麗的樂章。

李欣芸以少見的五拍、重複的旋律和鋼琴聲,讓最繁忙的板南線在她的音樂中,收束起煩躁的心情。陳建騏則觀察中和新蘆線多是通勤族,決定以「舒緩壓力的幽默、輕盈旋律」為音樂定調,以電子音色創造流動的機械感,讓魔幻的曲風陪伴市民上下班的路程。

第三部曲則是車廂內轉乘、終點站的音樂設計,由周岳澄創作的「風起」,以十六分音符組成的鋼琴旋律,除了提示乘客轉乘及終站的資訊,也讓初訪台北的旅客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你記憶中的龍山寺是由怎麼樣的聲響組成的呢?你記憶中的龍山寺是由怎麼樣的聲響組成的呢?

執行難度最高的捷運站體(指票口匣門到出口間的空間)音樂設計也接續登場。把音樂帶進捷運站體,雖然實踐了音樂參與公共空間的理論,但它面臨的考驗就更多了;每個捷運站的空間都不一樣,懸殊的通勤人潮和播音設備皆是挑戰。聲音是看不見的東西,將之調整成說不出的舒服、剛剛好的悅耳、有品質的聲響,過程中對成果的吹毛求疵更是細節裡的魔鬼。為此執行單位一試再試,微調上百次音量、速度、編曲、使用的樂器、音頻等細節,不僅諮詢通曉音樂、聲響專業者的看法,還納入使用者的意見,這些都是看不見的努力,也不是一次到位,是一個緩慢累積的「溝通」過程。

公眾參與,尋求最大公約數

溝通的過程中,當然不可缺少公眾的參與。

市政府除了舉辦工作坊,邀請市民實地參與田野調查,探訪城市的聲音。站體音樂第二波更廣向大眾徵件,徵選的官方網站也別出心裁,設計DIY小遊戲,民眾只要選取不同的旋律、節奏、聲音,就能隨性組合出你想像中的音樂。

站體音樂的徵件比賽受到熱烈迴響,共有來自12個國家地區,447件作品,為東門站、龍山寺站、松山機場站、象山站、小巨蛋站譜曲創作。

創作松山機場站音樂的張君慈,剛從成功大學工業設計系畢業,從小學鋼琴的她,平日喜歡以田野錄音記錄生活。她創作的「漫遊旅人」,以極簡的兩條聲線如海浪般一來一往,代表旅程的期待和過往記憶的對話,讓旅人彷彿被細霧環繞著,帶著一種想要飛翔的氛圍出發。

高敏倫參與過國內諸多電影配樂,也是許多音樂創作比賽的常勝軍。她覺得環境音樂像是香水或香氛的概念,沒有形體,卻可以默默地改變心情。她為象山站創作的樂音,就使用吉他、曼陀林等撥弦樂器,營造清脆的聲響。重複的音階,再加上堆疊跟減少的技法,讓站體充滿音樂芬多精。

馬一先以「城市精神」為小巨蛋站下註腳。馬一先以「城市精神」為小巨蛋站下註腳。

在舊金山攻讀電影配樂的張詠橋,一改廟宇給人的莊重和寧靜感,以擅長的國樂嗩吶和鑼鼓,再刷上電貝斯的聲響,呈現廟埕的熱鬧與人山人海。大禾音樂總監林尚德,同時也是捷運站體音樂徵選計畫的主持人與評審委員,認為這件作品氣質高雅,不全然都是東方的特質,樂器使用得很巧妙,很有世界性。

創作小巨蛋站的音樂人馬一先,想呈現這區塊繁忙、朝氣的城市精神。選擇的素材是自己從站體內收錄的音效,如人聲、腳步聲、開關門、拍手等聲響,以節奏為主,拼貼的方式,組出的短曲,是五件優選作品中較不同的類型,也可讓通勤者快速捕捉當地特色。

東門站是音樂人文尹宸和許啟隆共同創作,以「熱鬧的市集」及「親切的人情味」為主軸,發想「戲遊東門」的情境。以國樂傳統的五聲音階為素材,文尹宸擅長的二胡在作品中戲鬧著,再輔以許啟隆豐富的配樂經驗,融合了西方交響樂,讓聲音更為飽滿。復古音樂與現代音色的交融,也象徵著台北都會新舊不斷交替的生氣。

東門站亦傳統亦現代的氛圍, 在二胡與交響樂交織下,更顯生氣活力。東門站亦傳統亦現代的氛圍, 在二胡與交響樂交織下,更顯生氣活力。

除了自民間徵選作品外,聆聽各方使用者的意見,找到最大公約數,這才是公共參與的真義。以中和新蘆線進站音樂為例,當初音樂上線時,許多民眾撥打1999專線抗議,詭異、不舒服、奇怪、聽了心情不好、又不是天天在過萬聖節、有壓力等等的負評都出現在網上。計畫團隊除了請設計者微幅調整外,也都做好更換音樂的心理準備。但「這是件好事」,李明璁說,他喜見有七嘴八舌、批評的意見出現,這代表「大家開始留意,大家終於聽見,終於打開耳朵了,這才是我要做的事。」

打開耳朵,重新「聽見」

大費周章地將台北捷運的音景「再設計」,希望讓大眾把耳朵打開,重新「聽見」。但我們疑惑,聆聽不是先要安靜嗎?為什麼用加法,在環境中再製造聲音?「我的思考是先透過一定程度的加法,讓減法的需求可以浮現出來。」李明璁解釋。因為用舉牌、標語式的宣導減少噪音成效不彰,倒不如讓大眾重新打開耳朵,重新聆聽環境的聲響。

也因此,李明璁一再強調,環境音樂的重點是環境,讓音樂融入環境中,而非為環境做配樂。環境音樂要不打擾環境,但又具辨識的特性,環境音樂能使空間中眾多的聲響被收束下來,讓吵雜的空間趨於平靜,人的情緒也因之轉變。它與環境的關係是「入乎其內,出乎其外。」白話點講就是要讓人「聽見又聽不見」;但這又考驗著市府官方對有感施政的認知。

相較於視覺,聲音的改變更幽微且不易覺察,而環境音樂旨在融入環境,而非被突顯,也因此林尚德坦言:「這個計畫走得很前面。」在以看得見為宗旨的績效管考下,市政府大可把經費撥給看得到成效的計畫,比較容易得到掌聲,「但是如果現在不做,我們就更沒有機會到『那裏』。」林尚德說。

林尚德希望社會大眾學習聆聽有品質的聲音。林尚德希望社會大眾學習聆聽有品質的聲音。

「那裏」是「哪裡」呢?

是設計者從使用者角度,細膩地設想每一個眉眉角角的差異,窮究出的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剛剛好愉悅的美學。是對細節究極,使文化升級,更趨精緻化的未來。

R. Murray Schafer曾說:「我們的耳朵沒有塞子,註定會一直聽著,但這並不表示,我們有一雙開放的耳朵。」

打開耳朵,學會聆聽,讓感官甦醒,從一個單音開始,相信我們可以一起讓台北的聲景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