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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歷史上色 還原台灣記憶拼圖
2023-09-11

王子碩經營「聚珍臺灣」獨立書店,主力推廣台灣歷史記憶。

王子碩經營「聚珍臺灣」獨立書店,主力推廣台灣歷史記憶。
 

想要時光旅行,但時光機還沒發明成功,那藉老照片穿越時空吧!攝影的發明,記錄下過去生活的片段,但是已逾80年的老照片中,黑白是標配,怎麼翻看總感覺隔了一段距離。

在台灣有一群人,認真考證黑白相片中的細節,一筆一筆為其添上色彩,只為讓逝去的時光與我們更近一點,讓現在的台灣更了解過去一些。

 

時間回推到2017年的某個晚上,「臺灣古寫真上色」臉書粉絲頁創辦人王子碩,同時也是無可救藥想了解台灣的文史控,他隨手從硬碟裡挖出曾建於基隆河上,通往台灣神社(今台北圓山大飯店原址)的明治橋黑白老照片,用Photoshop手動上色。之前他就知道有AI自動上色的軟體,「那一定是用程式去猜的,效果不會太理想,而且亂猜會造成文史認知混淆,哼!我自己手動總可以吧!」他心想,上色之後,出乎意料還蠻像一回事的,他心裡滿意,隨手po上網分享,沒想到經過一晚,按讚和分享數都上千,他嚇了一跳,更有網友敲碗更多的照片,之後再練了幾張,效果、流量都驚人。

推廣台灣記憶,尋回曾經的過去

「我們是在推廣台灣歷史記憶的團隊。」王子碩說起為老照片上色的初心;曾經試過用線上遊戲推廣,讓遊戲者沉浸在歷史場景裡,他搖頭苦笑,效果絕佳,但是太燒錢了,「為老照片上色,是我們其中的一個嘗試,希望拉近台灣與歷史的距離,而且效果蠻好的。」

身為理工宅,卻與台灣歷史如此深交,王子碩說起,他從小到大就讀明星學校,成績算不錯,卻對自己成長的土地一無所知;後來靠著一點一滴補足了對台灣土地的認識,推廣台灣的歷史記憶,成為他的興趣,也是工作。

文史學者王佐榮與王子碩合作完成《彩繪李火增》、《彩繪鄧南光》系列書籍,常在YouTube上漫談日治時期台灣常民生活點滴。他解釋黑白照片因為與人們的視覺經驗不同,與觀者有距離感,無法融入其中,「我們想要把這抽離的感覺,還原成現實,讓人們與歷史的距離不再遙遠,能夠更親近一步。」許多台灣人認知的歷史是沉重且陌生,「但,歷史其實就是一連串的生活經驗,」王佐榮解釋,當初李火增、鄧南光這些前輩攝影家按下快門時,只是拍下自己興趣的物件,記錄生活的日常而已。如今得到這些成為歷史片段的素材,以更活潑、更貼近觀賞者的方式去呈現歷史,也是他投入為老照片上色的目的。

有鑑於老照片上色蔚為風潮,吸引人氣,帶來網路流量,讓許多人躍躍欲試,王子碩在臉書上開設「臺灣古寫真上色」粉絲頁,希望分享經驗,讓想上色的朋友先來做功課,社團裡有各領域的高手,不管是建築、物件、服飾、民俗領域等等,可以相互討論,還原歷史的顏色。「這討論過程其實是有意義的,可以累積資料,我希望之後可以建置成台灣歷史的色彩資料庫。」
 

王佐榮強調,考證才是重點,上色的正確與否,將影響未來如何理解歷史,不可不慎。

王佐榮強調,考證才是重點,上色的正確與否,將影響未來如何理解歷史,不可不慎。
 

上色才會看見的細節

為老照片上色絕非只是賦予色彩這般單純。彩色相片要到二戰後才在台灣普及,此前許多老相館會提供手工上色的服務,是在黑白相片上以水彩或油彩上色。

「依法律的觀點,一張照片從快門按下去的那一刻,經過50年後,只剩下『著作人格權』,只要揭露拍攝者資訊即可。」王子碩解釋。但是他曾碰過攝影者家屬跟他抱怨,家族的珍貴照片被胡亂上色,感受不佳,讓他反思上色者憑什麼詮釋這張照片呢?「家屬的感受也要考慮,不然可能會變成一個沒有禮貌的人。」

此外,還有「還原歷史」的議題。王子碩第一張上色的明治橋,顏色掌握還沒那麼精準,他去請教深入探討台日文化的《薰風》雜誌主編姚銘偉,「明治橋的石材是從日本本土運來的,是花崗岩,與現在日本國會議事堂是同一種石材。」得到這條線索,讓他可以去參考實物的照片,準確地為老照片施予色彩。

他也曾上色約翰.湯姆生拍攝的西拉雅族人的肖像,在黑白底片上,他們的衣著只有色階濃淡的區別,但參考了日本學者國分直一記錄的資料,以及西拉雅文化研究者以長期田野調查實物的經驗提出建議,才能如實還原其色彩。其中一張婦女抱著孩子的肖像,王子碩看過幾百次了,要上色時才發現孩子手上帶著手環,跟研究西拉雅文化的專家段洪坤請教,才了解手環是母親用綁孩子出生臍帶的苧麻絲繩,跟其他繩線混捻成細繩再串上薏苡珠讓孩子配戴,有守護孩子的意涵。這些都是要經過上色才會發現的細節,成為王子碩不厭其煩述說的故事。

繽紛色彩是我們認識世界的起點,還原黑白照片的原本色彩是王子碩和王佐榮努力的目標。兩人的分工是一人負責上色,一人主考證。王子碩已有相當的文史背景,他拿到照片先進行初步上色,有疑慮的部分再兩個人一起討論考證,或是請教其他專業先進,「我們要做歷史記憶的推廣,就要對歷史負責,當中最重要就是『考證』。」王子碩說。

考證才是重點,我們不要就這樣算了

「考證是上色的第一個步驟,你要知道相片裡是什麼東西;如果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那怎麼知道他是什麼顏色?」王佐榮說得像繞口令。

王子碩舉了鄧南光拍下北埔鄧家的婚事,禮車上裝飾有兩面旗子,一面是日本國旗很好辨識,另一面則在黑白相片裡完全無法判定,多方考證才知曉,婚事的時間點正逢滿州國建國十年,才推究出另一面是滿洲國國旗。又如鄧南光拍下常民生活常見的「做大戲」,戲班到底演哪一齣?兩人也論究半天。李火增拍到台北的公車該是什麼顏色?鄧南光拍下的媽祖鑾轎該如何上色?日治時期舉辦的台灣神社祭,扛轎的群眾身上穿的法披是哪一種藍?

這些照片中生活的細節,他們都不這樣算了,而是鉅細靡遺的考究,就像是在「還原龐大的記憶拼圖」,王子碩形容。王佐榮說他們常常要像偵探一般,抽絲剝繭的解讀每一條線索,推敲出答案。這時候交遊的各路朋友都成了請益的對象,如跟建築學者凌宗魁請教建材年代,跟民俗專家蔡亦竹諮詢祭典儀節,還有交通、軍事、生活物件等各類專家。雖然繁瑣,但兩人很享受這鑽研的過程,還笑稱因此獲得很多「無用知識」。「不敢說是百分之百,可是在我們能力範圍不要讓顏色出錯,因為這會影響到將來20年、30年甚至50年後的人,他們如何來理解這件事情。」王佐榮說。
 

王子碩上色的方式,是先將圖層染色,再用Photoshop的橡皮擦工具慢慢的把顏色刮出來。

王子碩上色的方式,是先將圖層染色,再用Photoshop的橡皮擦工具慢慢的把顏色刮出來。
 

考證的方法與依據

從一開始王子碩就堅持手工上色,身為軟體工程師,他清楚知道黑白照片在拍攝當下不曾記錄色彩的資訊,因此不存在任何方法可以直接把顏色變回來。王佐榮也反對AI上色,他舉了鄧南光拍下一張東京丸之內的書報攤,後方有一台路面電車駛過,日本的路面電車該是綠色車身,AI卻把電車塗成紅色;他好奇怎麼是紅色?考究一番才了解,AI的學習需要大量的資料,當前AI軟體及資料庫對於對東方文物的資料尚不足,極可能是取用了舊金山路面電車的資訊,成了歷史的謬誤,也是他認為當前AI上色不可不慎之處。

總有人喜歡問王佐榮如何考證顏色,他歸結出數個途徑,比如參考日本時代的彩色繪葉書(彩色明信片),但這也是手繪上色的,時常出錯;第二個方式比較準確,是參考戰後美國大兵來台拍攝的彩色相片;第三是從文獻資料挖掘比對;還有就是訪問耆老,比如鄧南光的鏡頭下不時有兒子鄧世光的身影,那顏色問鄧世光就最準了;最後則是參看實體文物,這方法顏色最準確,卻也因年代久遠,文物容易佚失,最為困難。

一切都是因為「愛」

王子碩打開電腦示範如何上色。挑出一張老照片,先複製多個圖層,接著將圖層染上顏色,概念是用Photoshop的橡皮擦工具及不同色階圖層,慢慢的把顏色刮出來。方法很簡單,但是需要多練習,要無違和感,沒有破綻,才有說服力。他秀出一張台中綠川的照片,河岸的柳樹依依,每一片葉子都是手工上色,要達到如此境界,「有愛最重要」,王子碩坦言。

已上色過數千張的老照片,讓王子碩最有成就感的是已90多歲的鄧世光看著上色的照片跟他說:「好棒呦!好像大家都活起來了。」王佐榮曾把上色的照片給80多歲的長者看,有人看著相片,憶起了曾經的青春,表情都不一樣了,「這些上色的照片,也是獻給長輩們的青春,因為有他們年輕時候的打拚,才有我們的現在。」

王子碩分享一張李火增隨手按下的,在今日建成圓環的街景,裡頭身穿西裝、長衫、制服,還有騎腳踏車的人們,呈現那時代的縮影和社會的多元樣貌。王佐榮則翻出了兩張小販的照片,一張是衣著整齊在磨菜刀的攤販,一張是帶著帽子在賣竹蟬的小販,他說明,帽子是人類文明的標誌,他從照片中看見了那個時代,人人力爭向上的時代精神。

影像傳達了時代的故事,我們曾經走過的日子;老照片擷取下台灣的過去,我們是有故事的島嶼,這些上色的老照片正「栩栩如生」地說著時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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